张齐峰离开之后,实验室里恢复了安静,能听到的只有各种设备的低低嗡鸣和偶尔快速走过的脚步声。
刘武死了,跟三队的人一起。
邱时现在还记得自己通知刘武他被解除和林晟的搭档关系回到三队时,刘武的眼神和他沉默的那个转身。
他突然有些难过,记住形形色色的脸是他的习惯,认识的不认识的,喜欢的讨厌的,活着的死掉的……
乱世当中,很多脸都只是一晃而过,像刘武这样,有过交集,产生过情绪的脸,对邱时来说都能算得上熟悉。
现在刘武和他的队友死了,以这种可以预见的方式。
他知道如果他们真的出发,就会死掉,甚至他也知道没有人能阻止他们出发。
这种说不清的难受,跟以前他在外城面对着绝望的难民,面对着恶劣的气候,面对着生死无定的荒原时,都不一样。
在这场新的已经开始的战争中陷得越深,这种感受就越强烈。
“邱时,”邢必叫了他一声,“喂,人类。”
“嗯?”邱时转过头,“什么事儿这位生化体。”
“想什么呢?”邢必说,“叫你好几l声都听不见。”
“有吗?”邱时愣了愣。
“不要质疑生化体的记忆力。”邢必说。
邱时笑了起来:“这他妈人类的记忆力也不会差到这个程度。”
“我想下床走走。”邢必说。
“手术完才多长时间?”邱时说,“就要走走了?”
“活动一下,”邢必说,“对恢复有好处。”
“我得问问吴馆长去,”邱时站了起来,“你那是一个洞,你肚子上被开了个对穿的洞,不是普通的伤。”
邢必笑着没说话。
邱时走出了实验舱,外面没看到人,于是他又去了吴馆长的办公室。
吴馆长刚换了便装从办公室里出来,脸上本来挺平静的表情在看到他的时候立马变得警惕起来:“什么事?”
“邢必多长时间能下床?”邱时问。
“手术完他想下床就能下床,”吴馆长说,“生化体没有痛觉,只要生化功能已经正常,需要他动起来,他就能动起来,他们最初的设计就是为了比人类有更强的身体和受伤之后有更短甚至为零的恢复期。”
邱时忍不住皱了皱眉:“伤口什么的不会撕裂吗?”
“不会,”吴馆长说,“修复的材料和粘合剂都跟人类用的不一样,他们身体材质也都比人类的要强很多。”
“明白了。”邱时说。
“你们可以不待在这里。”吴馆长说。
邱时看着他。
“李署长的意思是只要不离开内城,你们可以随意走走逛逛,去看看内城什么样,”吴馆长说,“保障署的应急宿舍你们可以用,他留了门卡。”
“哦。”邱时感觉吴馆长很热切地希望他俩快点儿离开实
验室。
“去吧,”吴馆长回头冲办公室隔壁的房间叫了一声,“小陈,把李署长留的卡拿给邱时。”
“稍等。”里面的人回答。
“我们带来的生化体呢,桑凡和小左小右。”邱时说。
“小左小右?”吴馆长愣了一下,“你是说那两个二级吗?桑凡检修完了在做一些训练,她是新启用的生化体,还有一些东西要学习,小……左……右返舱了。”
“他们不用学习是吗?”邱时又问。
吴馆长明显不想跟他多聊,但涉及到他专业领域的内容,又像是无法抗拒一样还是有问必答:“二级生化体没有自我意识,他们更像你平时理解的机器人,只接收并执行指令。”
“嗯。”邱时应了一声。
小陈把李风留下的门卡拿了过来,吴馆长接过卡递给他:“宿舍地址我一会儿给你标在地图上。”
“谢谢。”邱时点点头。
实验室给他俩准备了衣服,邱时换上之后有些别扭,可能因为太新了,有一种被束缚着的板正感觉。
邢必穿着看上去比他自在得多,毕竟人家以前还穿西服呢,现在这个世界,想找一身西服估计得上遥远的人类城市废墟。
“走吧。”邢必说。
邱时拿过自己的围巾,发现虽然颜色一样,但这条围巾是新的,原来那条上面已经有不少污渍和血迹,估计李风又让人拿了一条来。
他围上围巾,看了看邢必:“疼吗?”
“可以不疼。”邢必说。
“慢点吧还是,”邱时皱着眉,“吴馆长的意思是让你现在去打一架也没什么问题。”
“的确是这样。”邢必说。
邱时啧了一声。
吴馆长在地图上标出了宿舍的位置,距离保障署不远的一个山头,矿洞的三层,感觉是个有窗户的地方。
内城的房屋因为很多都建在山体里,从隧道上或者下,所以不是所有屋子都有窗户,这种有窗的屋子,都是内城有点儿身份的人才能住上的。
管理着内城生产和生活物资的保障署,看似要比公司那些管理部门或者城防署这些负责安保的低调很多,但实际上隐形的权力很大。
李风这个小署长比很多部长都更有实权。
“直接过去还是转转?”邱时问邢必。
“转转吧,”邢必说,“你是不是没在内城逛过?”
“外城我都没逛过几l次,平时就去酒馆到难民集市那一段,”邱时说,“内城我进来了也没权限到处走,固定路线,检查站到保障署仓库。”
“我带你走走。”邢必说。
“你很熟吧。”邱时看了他一眼。
“嗯。”邢必笑了笑,“走吧,带你云城一日游。”
“好。”邱时点头。
第一站就是陈列馆。
“还能这么省事儿的吗?”邱时很无语,回头看了看他们刚走出来的地方。
“这里是云城历史事件档案存放处,
”邢必一本正经地介绍着,
“里面有一些图片和视频,可以看到云城从建立之初到……现在的一些大事。”
“是么。”邱时说。
“仅限人类。”邢必说。
“这个景点没意思,”邱时说,“下一个。”
“请游客跟我走,”邢必举起胳膊往前走,“现在我们要去的是云城最新的……”
“我操,”邱时赶紧跟过去,一把按下他的胳膊,“你干嘛呢?”
旁边有几l个路人,已经往这边看了过来。
还好他俩围巾都遮着脸。
“导游就是这样的。”邢必说。
“什么导游?”邱时问。
“就是带你游览的人,”邢必说,“你之前带我去独石的时候,也是导游。”
“老古董们的生活挺丰富啊,”邱时说,“工作种类还挺多。”
“嗯,”邢必点头,“不过我出厂之后没多久就已经不行了,很多城市之间已经断了联系。”
邱时没说话,跟着邢必慢慢往前走。
内城的人口密度比外城要低一些,不过人也不少,只是因为居住和生活的空间比较充足,不会像外城那样混乱。
大多数的路都很窄,两边都是山壁,抬头能看到各种各样的招牌和灯箱,一直延伸到山顶,不抬头的时候觉得稍显落寞,抬头的时候才发现这个建立在山体和矿洞中的城市鲜明区别于外城的繁华。
“前面是谷间广场,”邢必说,“以前医院就在这里,最大的商场也在这里。”
“现在也在这里,”邱时说,“是下一个景点吗?”
“我们的下一个景点虽然在谷间广场,但是站在远处看会更加有意思,”邢必带着他走上旁边上山的步道,“游客们请跟我来。”
“以前的老古董导游话这么多的吗?”邱时问。
“这叫解说词,”邢必说,“末世佬。”
“操。”邱时愣了愣,笑了起来,“你以前都学的什么乱七八糟,真想见见你老师……”
这话说出口的时候他心里猛地一慌,赶紧把嘴给闭紧,但连多一个字都没有拦住。
邢必情绪似乎并没有因为老师这两个字有太大波动,只是微微一顿,然后轻声说了一句:“我也想。”
邱时没说话。
“没事儿,”邢必说,“突然想起来的时候会难受,一直记得了就不会那么痛苦了。”
“嗯。”邱时应了一声。
顺着山壁上之字形的路往上走了一阵,他们来到了谷间广场的正对面。
“看。”邢必一指对面,“这就是云城最新的英雄纪念碑。”
“什……”邱时转头看过去。
看清那是一块巨大的电子广告屏的同时,听到了一句有些熟悉的话。
“为了云城!”
“我操|你祖宗。”他震惊地看着广告牌。
上面是那天出发前刘部长让人拍的那一小段画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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旁边是二队一帮人,一块儿举着枪大喊。
“为了云城!”
因为这个视频有点儿短,不断地循环着。
“为了云城!”
喊了能有七八遍之后,切换画面,是云城军队整齐列队,一个声音激动高昂地说着:“向保卫云城的英雄们致敬!”
“我操。”邱时已经没了别的语言。
“昨天车回来的时候经过了这里,”邢必说,“我听到了。”
“您听力不错。”邱时说。
“的确是您加强了也比不了的级别。”邢必说。
邱时看了他一眼。
邢必笑着也看着他:“这个景点怎么样?”
“这他妈谁弄的啊,”邱时转头又看了一会儿,虽然能看到对面广场上来来去去的人没有太多注意这个牌子的,毕竟立着有一段时间了,但他还是感觉到了极度的尴尬,“我以为就是录一下留个纪念,万一我们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