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风:“不过今日我们去钟离氏的事情,不能让他知道吧?”
昭昭颔首:“我让师尊在那盒月见霜里面放了点东西,他只要用了,就会昏睡一日,等我们回来再给他替换一盒正常的就好。”
涂山氏在即墨海就是地头蛇,他们能不招惹就不招惹。
听了昭昭的话,离风上下打量昭昭一眼,给她比了个拇指:
“坐怀不乱,您可真是女中豪杰。”
虽说离风不太想承认,不过平心而论,那白狐本就生得不错,又刻意模仿了那位道君的气质举止,的确是谦谦君子,温润如玉。
昭昭若是对他动心,真是一点也不奇怪。
不过从始至终,她好像都是一副道似有情却无情的模样。
“也不完全是吧,”昭昭眨眨眼,“不忍心看他那双手生茧,这个我可是真心的呢。”
离风:呵呵。
听说昭昭他们午后要去钟离氏看望钟离舜,曜灵和容与都吵着要去。
容与是曜灵的跟屁虫,她去哪儿他就去哪儿,但曜灵可是目标坚定——
绝不能让钟离舜背着她偷偷亲近师尊!
昭昭无法,只能带着他们两人一起。
一路上, 小姑娘眼睛瞪得溜圆, 小小的身板也挺得笔直,大有昭昭和钟离舜太过亲近,她就要拔剑和钟离舜打个你死我活的意思。
昭昭见她如此模样,在心里叹了口气。
没想到她一个从未生育过,今后也不打算生育的人,竟然能在某种程度上体会到长女与二胎水火不容的矛盾。
但事实上,她这次带着仙草灵植去钟离氏,并不是为了收钟离舜为徒。
而是为了彻底回绝他。
他们来到明烛山也算有一段时日了,从上次涂山氏设宴邀请,又送来白狐监视就能明白,即墨海的涂山氏对钟离氏有吞并之心。
恐怕钟离氏散架得如此迅速,也有涂山氏的暗中推动。
如今钟离氏离四分五裂只差最后一点时间,涂山氏眼看就要坐收渔利,正式将即墨海的统治权从钟离氏手中夺过来。
现在去插手钟离氏的事,显然是找死。
她已经在不知内情的情况下,替钟离舜向昆吾仙境送过一次信。
要是再收钟离舜为徒,涂山氏很难相信她对钟离氏没有贪图之心。
恐怕前脚收徒,后脚涂山氏的人就会杀上明烛山,把他们这个隐患清除。
曜灵容与,和钟离舜之间,昭昭只能二择其一。
钟离氏的宅邸到了。
晴日当空,天气正是炎热,宅邸外守门的修士听说他们是来寻钟离舜的,掏出一本厚厚的手册翻了老半天,才在钟离氏众多子弟中翻到了钟离舜的名字,确定族中有这个人。
遣去宅邸里的修士许久才来回报:
“他不在主宅,应该在学宫那边,你们去那边找他吧。”
离风顶着烈日在外等了快半个时辰,就等来这么一句,暴躁脾气一点就燃:
“那不早说?这么大的世家,问个自家公子的位置能问半个时辰,养着这么多的奴仆都是死的吗?”
昭昭往后退了半步,生怕他被人揍时连累了自己。
然而钟离氏的修士将离风上下打量几眼,却很客气地道了歉,又说自家管理不利,又派了个管家模样的修士亲自送他们去学宫,态度极为友好。
昭昭在一旁默默看着,只觉得钟离氏败落的征兆已昭然欲揭。
离风若是在涂山氏的宅邸外这样说话,早被人乱棍打出去。
在执掌钟离氏的门外如此无礼,对方却不敢发作,必然是察觉离风修为不低,他们在心中权衡之下,不敢招惹。
这么大的世家门第,连离风都不敢得罪,可想而知有多落魄。
“这里便是学宫了。”
那修士引他们一路向内。
昭昭环顾四周,这学宫修建得其实颇为气派,入内便可见连成一排的两层楼阁,像是练功室的模样。
还有如宝塔般的剑阁,巍峨耸立的试剑台,硕大的莲池——
昭昭走进一看,莲池里的莲花全都枯死了,如今正值盛夏还能枯死,也不知是多久无人打理。
“方才问过,舜公子就在前面的试剑台……”
他话音刚落,就听前面试剑台传来争执吵闹的声音。
面红耳赤的钟离舜领着几个与他同龄的孩子,对着对面一群人据理力争:
“这试剑台,按规矩需向师长提前登记方可使用,前日你们未登记,昨日也没有,我们都让给你们了,你们却只练了一炷香的时间便走得七七八八,就这样也不许我们用,钟离爻,你未免欺人太甚!”
“什么规矩?在钟离氏我们才是规矩。”
被称作钟离尧的少年比钟离舜高一个头,衣着华贵,比钟离舜和他身后的孩子们名贵了不只一点。
“我们想什么时候用试剑台,就什么时候用,就算我们不用,你们也不能上,更何况——你们连剑都没有,上试剑台做什么?玩泥巴吗?”
钟离爻身后的孩子们哄笑起来。
昭昭这才注意到,钟离舜和他的小伙伴,腰间所佩的剑竟然全都是木剑。
难怪他只能在族学中考进前五,木剑对上精钢所制的真剑,他能有这个成绩,已然非比寻常。
容与拽了拽昭昭的袖子:
“师尊,他们的宗门不发剑的吗?”
他的师尊刚从秘境回来后没多久,就带着他们去铸剑师那里,每人铸了把漂亮的长剑呢。
“笨蛋,”曜灵盯着试剑台上的身影,脸色沉沉地道,“你以为全天下的师尊,都像我们师尊这么好吗?也有老头子那样穷得响叮当的师尊的!”
昭昭:“……这话可别在你们师祖面前说,他听了会伤心的。”
曜灵不觉得他会伤心,她觉得老头子只会开心他刚收了徒弟,就可以享受徒弟养他的快乐,是这个世界上最躺赢的师尊。
曜灵看着试剑台上钟离舜受气的模样,不知怎么,也觉得心中憋气。
“谁说他没剑!”
曜灵大喊一声,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只见剑光一现,方才还在她腰间的那把小巧佩剑,眨眼便被她甩到了试剑台上。
钟离舜猝不及防,还以为是曜灵要砍他,吓得他后退一步。
那剑正好斜插在他脚边。
钟离舜眨了眨眼,反应过来。
个子小小气势却足的小姑娘双手叉腰,盯着他道:
“拔剑!”
昭昭偏头笑盈盈地瞧她:
“怎么突然愿意帮他?你不是很讨厌他吗?”
曜灵:“……讨厌归讨厌,可他好歹与我们宗门沾了一点边,虽然只有一点点,但也不能这么窝囊,给我们宗门丢人!”
昭昭心知肚明,没拆穿她。
“原来是这样啊。”
试剑台上的钟离爻这才注意到学宫内来了外人,他们不悦的视线落在昭昭等人身上,问管家:
“他们是何人?为什么放他们进学宫?”
“回爻公子,他们是来找舜公子的。”
钟离爻没好气地哼了一声:
“难怪最近越来越嚣张, 原来是找了外援来撑腰啊——你们是哪家修士, 报上名来。”
离风:“报你爹爹个腿,我们是——”
“你祖宗”这几个字还没说出口,就被昭昭封了那张没有遮拦的嘴,定在原地不能动弹。
现在这情形,真是远远超出了昭昭的预料。
虽说她表面上看起来还很镇定,但心里已经开始打起鼓来。
钟离氏这个大家族,眼看是日薄西山了,但俗话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看钟离爻这几个孩子的气势,应该还是几分家底。
如果帮钟离舜,好像既得罪了钟离氏的人,又不利于示好于涂山。
如果不帮钟离舜——
昭昭觉得,这个仙未免修得也太昧良心。
她的这两个一身正气的小徒弟,应该也会大失所望。
似乎从昭昭不让离风说话的举动中看出了她的迟疑,钟离爻轻哼一声,对她的识趣颇为满意。
他看向钟离舜:
“区区一个无父无母的偏支,也敢与我作对,今日学宫还有贵客,懒得与你计较,我们走。”
钟离爻瞥了一眼握紧木剑沉默不语的小男孩,心情颇佳。
再有天赋又如何?
同姓钟离氏,还真以为自己和他能平起平坐了?
“就他这模样,还敢以天枢道君为目标。”
“不自量力,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东西。”
“这么有脾气,今后等爻你成为钟离氏族长,就赏他一个提鞋的职位好了。”
少年们稚气的哄笑声响彻试剑台。
钟离舜身后的小伙伴推了推他,神色急切,似是想让他拔剑与钟离爻较量一番。
可钟离舜并未动弹。
他知道,自己若是拔剑,必会给昭昭他们带来麻烦。
所以,即便曜灵都愿意将自己的佩剑给他,他也不能接住。
游廊处。
无人注意的位置,一个手持折扇的身影默默倚在廊下,似途径此处,便停下来看看热闹。
哎呀,多年不回钟离氏,钟离氏还是这般弱肉强食的氛围。
不过已经比他们当年强上许多了。
至少那手握木剑的小子还活蹦乱跳,说明天枢当年定的一些规矩,还算有些效果。
他刚要转身当做没瞧见,忽听一个少女清亮如泉水的声音响起。
“钟离舜,你不是想做我的徒弟吗?”
他的脚步蓦然顿住,不敢相信地回过头,快步绕过游廊,终于瞧见了那少女的真容。
那是——
昭昭望着试剑台上的钟离舜,微笑道:
“若想做我的徒弟,那便拔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