曜灵又要与谁联手一起对抗入魔的天枢道君,那时的修界又会变成何等局面?
一想到这一点,昭昭便觉得无比惶然。
“这世间万物,相生相克。”
明决道人看着朝他们奔来的容与,苍老的嗓音里带着几分平和安详。
“莫要慌张,老朽姑且一试,你们退至我身后吧。”
昭昭一怔,虽然不明白明决道人想做什么,但还是如他所说的朝后退去。
骑在离风肩膀上的曜灵也满怀好奇地望向明决道人。
曜灵忽然记起,自己初见明决道人时,其实也有那么一瞬间觉得他是什么神隐此地的大能,还一心想要拜他为师。
但后来,在云麓仙府时日久了,发现明决道人既无钱财,也无追求,压根不修炼,就连她偷偷藏起他束发的簪子,他找了三天也没找到。
看上去,和村子里那些年迈无成的老道士毫无区别。
昭昭也突然想起一件自己从来没有追问过的事。
“我来云麓仙府的那天,你总追着我师尊喊什么决明子——那是什么意思?”
离风朝她看了一眼,眼中带着显而易见的疑惑:
“你不知道?你都当了他这么久的徒弟,竟不知道你自己的师尊是何人?”
昭昭望着立在他们前方的身影。
满鬓银霜、垂垂老矣的修士,看上去就似一个再普通不过的老人。
然而——
当被灵蛊操纵的容与,握着手中匕首朝他而来的那一瞬间。
总是微微佝偻的老人忽而挺直了背脊,半空中飓风骤起,吹得他那身陈旧的、总不肯丢掉的旧袍在空中翻飞。
下一刻,他抬起的手刺穿了容与的心脏。
周遭空气在这一瞬间凝固,昭昭大脑一片空白,就连离风也心跳停拍,震惊地愣在原地不知该如何反应。
被明决道人徒手破开的胸膛血肉模糊,被攥住心脏的容与瞬间面色灰败,了无生机。
就在昭昭都快以为明决道人也被下蛊了的时候——
布满皱纹的那只手猛地收回,指尖离开他胸腔的同时,注入一股极为醇厚的木灵之力。
被刺穿的血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重新愈合,表皮下凝固的血液重新流淌,已经灰败如死人的面庞上,血色渐渐恢复,就连额头被曜灵砸出的伤,眨眼就已恢复如初。
而明决道人撤回的手指间,正捏着一只米粒大小的蛊虫。
……要何等的目力才能穿透皮肉,捕捉到蛊虫的位置?
又是何等强大的修为,才能在刺穿心脏的下一秒,又令人起死回生?
昭昭愕然望着明决道人的侧影,像是第一次认识自己的这位师尊。
“师尊……您怎么突然这么厉害?”
明决道人捻了捻胡须,自己其实也是有些意外的。
他飞升失败,寿数耗尽,已经一只脚踏入地府了,却没想到今日出手,竟恢复了几分飞升失败前的风采。
想了想,他道:
“应是你从琅嬛福地带回的秘籍的确有效。”
……什么秘籍?那个听起来像是笑话一样的《福寿延年拳》吗?
昭昭满头雾水。
“蛊虫已死,容与在生死间走了一遭,需要好好修养些时日。”
明决道人擦净手里的血,仿佛又变回了平日那个乐呵呵的小老头。
“剩下就是曜灵体内的那只蛊虫了,昭昭,你要不要试试?”
曜灵:“……我不要!我没事!就算是师尊也不能挖我的心啊!!”
经过了方才惊心动魄的一遭,曜灵哭唧唧的这一声让昭昭紧绷的心神稍稍平复几分。
虽说现在又添了不少困惑,不过大家都平安无事,实在值得庆祝。
与之相反的,是另一边的阴云遍布的灵山。
祭台上,操控容与那只灵蛊的巫者已经断气,魂魄消散无踪。
剩下那一名巫者,知晓自己也命不久矣,惶然跌坐在地。
灵山一片凝重死寂。
“上次我去云麓仙府见到决明子的时候,他明明已经老得快死了,怎么还能回光返照……”
灵山巫女无法理解。
她亲眼所见,那时的明决道人修为早已跌出了第四大境界,没几年活头了啊!
她咬了咬唇,还欲为自己辩驳,却被灵山巫咸打断。
“事情既已发生,追悔无用。”
巫咸看着祭台上的巫者,起身以灵山之礼向他们致敬。
再起身时,这位执掌灵山的灵山巫咸,眸色清明地道:
“更何况,我们也不是全无收获。”
“什么收获?”
“方才那白狐所说你没注意到吗?如果他没有疏漏,两个孩子都种了灵蛊,但那个叫曜灵的小女孩却未被控制,只有一个可能——”
巫咸很淡地弯了弯红唇。
“她身上,流淌着灵山的血。”
明烛山更深露重,山野间雾气弥漫,树冠如盖,窥不见一丝光亮。
被昭昭一脚踹下山的白狐浑身泥土,蓬头垢面,全然没有了往日的精致优雅。
他失魂落魄地在明烛山徘徊,不知自己还能去哪里。
回明烛山上?
他给明烛山之主最受宠爱的两个徒弟下蛊,现在也不知他们情况如何,如果真出了什么事,他回去和送死无异。
回涂山氏吗?
他完成了任务,族长应该不会杀他,只不过是又让他重操旧业,继续当一个被摆弄的棋子。
白狐摸了摸自己方才被踹的位置。
其实他身强体壮,被踹一脚也不怎么疼,疼的是心口的位置。
那样好的一个人,虽然让他整日种地确实很累,但与此同时,她又并没有将他当做低贱的奴仆欺辱践踏。
会送他价值千金的月见霜,让他与他们同桌而食,知道他喜欢打扮,还送了他一身质地上好的法衣。
她甚至还给他取了名字。
今后,就算他再被送往其他世家做棋子,也不会遇到比她更好的主人了。
白狐望了一眼明烛山顶的方向,垂头丧气地朝山下走去。
然后走了没两步,忽而觉察到一丝诡异气息。
——有魔族妖邪的气息!
白狐顿时化回原型,想要从上方离开此地,却在跃起的同时被一只手拽住尾巴,重重摔倒在地。
暗中窥伺已久的邪魔一拥而上,白狐虽然也有千年修为,但邪魔众多,他又毫无防备,一旦交手非死即伤。
正当白狐心中一片惨然时,一道汹涌灵力冲开了压在他身上邪魔。
白狐又惊又喜,一声主人都在嗓子眼了,翻身起来一看,却发现哪里是昭昭,而是一个素不相识的女修。
……等一下。
白狐眯了眯眼。
他所修媚术,最擅变换容貌,别人或许瞧不出来,但对于他们涂山狐族来说,此人的幻形术修得再好,也瞒不过他的眼睛。
“你是……天枢道君?”
话音落下的同时,白狐的狐狸脖子就被对方紧紧攥住。
救命!
他才说了一句话怎么就要死了!他那么温柔的主人为什么会喜欢这种疯子!!
虽然一身骇人杀气,但若是修为稍高些的人在场,便能看出他已经是强弩之末。
自剑意失控后,他便再不能用一念剑,旧伤未愈,又要在不用剑的情况下与这么多邪魔交手,即便是他也稍显勉强。
“你是她身边的白狐?”
女修嗓音冷然,手指不仅没有松开,反而又收拢几分。
“山上出什么事了?为什么会有邪魔聚集?”
即墨海虽与魔族接壤,但城中有阵法庇护,邪魔只会零散藏匿,如果不是它们察觉了什么,嗅到了什么东西,是不会这样大肆聚集的。
白狐哪里知道这些邪魔是被容与的血吸引而来,他呼吸艰难,挣扎道:
“道君……饶命……山上……山上有灵山巫者操控蛊虫,控制了两个孩子要杀主人,您快去救……”
白狐又没说完话,就被天枢道君拖着朝山上而去。
明烛山上,昭昭刚从钟离舜的房间里出来。
今日刚到明烛山的钟离舜睡得很早,待到昭昭他们带着晕过去的容与回来,才察觉到山中似乎发生了什么事。
昭昭将今夜之事告诉了钟离舜,他听得惊愕又后怕。
“……我今后一定会好好修炼!”
被昭昭摁回被窝里的小少年眸光坚定,恨不得现在就出去练剑。
“等我长大,我一定会保护我们宗门,保护师弟师妹!”
昭昭愣了愣,轻笑:“那师尊就等你长大,不过……虽然你比他们大,但是曜灵是不会让你当师兄的。”
仿佛晴天霹雳,直到昭昭离开他的房间,钟离舜还沉浸在他是师弟的打击中。
“……小白?”
正欲回房的昭昭转身便撞见了灰头土脸的小白,还有他身旁的昆吾女修。
昭昭皱起眉头:“你回来做什么?不要命了吗?”
小白张了张嘴,不知如何辩解,偏头看了看带他回来的天枢道君。
他问:“方才在山中遇见,他说有灵山操控灵蛊伤人?”
“哦,这件事已经解决了。”
昭昭下意识地朝曜灵他们的方向挪了挪,挡住了这位昆吾女修的去路。
经过这一遭,昭昭对两个孩子的安危警惕了不少。
虽然对方只是一个普通的昆吾女修,但昭昭也绝不能让任何人轻易靠近曜灵和容与。
天枢道君的视线落在她的肩头。
“你受伤了?”
昭昭顺着他的视线看了一眼肩头。
“一点小伤而已,我师尊今日消耗过多,等他歇一歇再让他给我治疗。”
昭昭没有将这点事放在心上,又问:
“你怎么会来这里?”
天枢道君的视线仍落在她肩上,淡声解释:“城中邪魔有异,朝明烛山聚集,我察觉之后就赶了过来,正好——”
昭昭眨了眨眼。
正好怎么?
他却看向一旁的白狐。
顿了几秒,白狐只觉那视线有那么一瞬间像是要将他生吞活剥一般阴沉。
但最后,对方只是将他推向昭昭的身边。
“正好见到他与邪魔交战的场景。”
小白:???
昭昭偏头疑惑问:“你有这么厉害?”
“或许……大概……有吧……”
一头雾水的小白看向天枢道君,企图从这位道君的脸上看出些端倪。
但他只是望着昭昭,唇畔有些嘲弄地弯了弯,温声道:
“涂山狐族不擅战斗,他却为了阻止邪魔上山,拼死战斗,差点被掐死,这样的妖使得来不易,不留在身边重用,岂不浪费?”
藏在法衣下的伤口,泛起了细密难耐的痛痒。
但一如他从前受过的所有伤。
他绝不会宣之于口,绝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