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值一提。
*
“这合虚山宗的止衡小老儿,欺人太甚!”方才去负责接引合虚山宗一行人的余梦长老坐下来,喝了一口茶,重重将杯子落在桌子上,脸色阴沉下来:“我是在药峰待了几年不假,倒也不至于他竟然如此这般来羞辱我!”
苏厌容一脸莫名,他思考片刻也没得出答案:“余梦长老何出此言?”
余梦长老一挥手,将那张止衡仙君的赠字抖开:“你自己看!真是岂有此理!!”
自小书香晕染的苏大师兄仔细看了片刻,依然不解其意。
但他什么也没说,只极自然地接话道:“为何要写这四个字?”
“是啊!采药童子!!说谁采药童子呢!!”余梦长老再重重拍一下桌子:“他难不成以为合虚还是以前一门三十无极的合虚?如今整个合虚山宗的无极境加起来一只手都数得清,其中一个还去闭死关了,轮得到他来羞辱我?!”
苏厌容:“……”
哪有什么采药童子,这明明是“大道无为”。
他看懂了,但他不说。
苏厌容心中讥笑和鄙夷之色加深,简单应和两声,转身出了院门,就发了传讯符出去。
【传下去,合虚峰主众目睽睽之下赠字羞辱少和长老。】
*
抵达少和之渊的时候已是傍晚,等到所有人都被安顿好,便已经入了夜。
各门派之间尔虞我诈之事不少,因而一早就定下了规矩,少和之渊只提供食材和小厨房,绝不上手,一应烹饪事宜均由各门派自己负责。
段重明大力谴责了少和之渊的这种偷懒甩锅行为,骂骂咧咧地进了小厨房。
唐花落看得咋舌,小声问道:“不是吧,我们这位段大师兄看起来十指不沾阳春水,还能进厨房?”
殷雪冉放弃了和自己梳不整齐的辫子的第十八次搏斗,随便挽了个发髻:“总得有人去吧?不然让大师姐去?”
唐花落立马道:“那还是他去吧。难吃就难吃点儿,我不挑。”
小厨房里的段重明:“……”
老子四象天了,这么远也听得到你们的声音!!
怎么她凝禅凝望舒就比自己高贵这么多吗!
话说回来,凝禅人呢?
凝禅揉了揉莫名发痒的鼻子,潜入了夜色之中。
少和之渊的夜也和合虚山不同。
合虚山宗群山环绕,夜凉如水,苏醒的一切开始蛰伏,但山巅总是璀璨的,也有人夜练,整座山门或许有些散漫,但生机勃勃,自由自在。
反观少和之渊,凝禅甚至有那么几个瞬间,以为自己进入的,是什么禁宫。
长街寂静,若非空气中充沛的灵息波动,几乎要以为这里是什么废弃无人的恢宏之地。灵石灯拖出长长的影子,打在汉白玉的石板上,像是一个个扭曲的伥鬼。
凝禅捏了个匿踪诀。
即便到了此刻,她也说不清自己为什么一定要走这么一遭。
明明下定了决心,出了灵犀秘境,就桥归桥,路归路,各走一方,两不相干呢?
她又为什么非要来看看?
凝禅心绪难辨,一路停了三五次脚步,最终非常拙劣地说服了自己。
她不是傻子。
在灵犀秘境里,虞别夜分明是特意去找土蝼的,关于土蝼究竟为何会在这里出现,他或许多少知道一些真相。
她要去问问他。
对,就是这样。
不夹杂任何个人情感地,公事公办地,问问他。
凝禅如是潜行在少和之渊不怎么熟悉的路上。
此前不是没来过这里。
除却此前代表宗门来此的几次之外,最后一次,便是她一人一傀,杀穿了半个少和之渊,一把笼火点了画棠山的时候。
都杀红眼了,谁还管路怎么走啊。
而且这个外门,看起来很近,怎么她都绕了好几圈了,一眼望过去,非但没有接近,好似还远了点儿?
凝禅陷入沉思。
夜很静。
有极远的鼎沸从各个门派下榻的山头传过来,凝禅深刻怀疑,其中最热烈的部分,恐怕有段重明一份功劳。
这样的鼎沸,足够遮掩素来冷寂的少和之渊的夜里,微不足道的一点点声音。
比如,轻微到几乎听不到的剑鸣。
和剑穿过血肉,再抽回来的事情。
凝禅本来对这种声音也不熟的。
但她到底也算才重生不久,手感甚至还火热,自然不会辨别不出来这是什么声音。
凝禅的身形微微一僵。
她知道各个门派之中,各有阴私之事,有时事情未必是她所想,也或许是她听错了……总之,她不该出现在这里,也不欲掺和进这种事中来。
凝禅也不打算去什么外门了,毫不迟疑,掉头转身就打算原路返回。
血滴答落地的声音极轻。
微微踉跄的脚步和滴血的声音一样轻。
随之出现的,还有极细微的,布料与地面摩挲的拖行声。
凝禅走得更快了点,她转入方才走过的小巷,然后猛地停步。
灵石灯不知何时灭了两盏,只剩下昏黄的最后一点灯光,将巷头与尾的两个人的影子都拖得极长。
狭路相逢。
凝禅停住了脚步。
另一头的身影单薄却笔直,沉黑的道服几乎让他整个人都隐入了黑暗之中,却又因为那张过于苍白俊美的脸都显得极近妖异。
那人显然也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任何人。
尤其会在这里,以这种姿态,遇见……她。
一时之间,两人相对无言。
凝禅沉默地看着虞别夜拖着一具难辨的尸体,如幽灵一般站在巷子的另一边,他的周身都是血,只是血污隐入黑色布料,并不明显,但他的下颚到眉眼之间都溅了血珠,再顺着脸颊滑落几滴。
极远的方向,隐约传来了段重明的几声大笑。
这里一片寂静之中,血珠坠地。
轻响。
“凝大师姐。”他声音有些哑,又带着一点古怪的笑意,指了指另一条路,先行开口:“你没来过这里,也什么都没看见。”
倒是上道。
也正和凝禅的意。
凝禅抬步,正要走,却倏而想到了什么,若有所思地侧头看了地上的尸首片刻。
然后在虞别夜有些惊愕的眼神里,捏了个诀,将两人一尸的身影都彻底遮蔽了起来。
“死透了吗?”凝禅扫了一眼地上的尸体,饶是面目模糊,也可以从那尸身上的华服看出,此人在少和之渊的地位绝对不低。
虞别夜没说话,他一双眼一瞬不瞬地看着凝禅,半晌,才低低“嗯”了一声。
凝禅俯身,隔着那尸身的衣料,翻开了对方的腰牌,清晰地在上面看到了少和长老的标识——与今日来相迎的那位余梦长老腰间的一模一样。
凝禅沉默片刻。
她的心情有些复杂。
上一世的虞别夜,乖顺,温和。
面前的虞别夜,阴鸷,乖戾,沉默,满身血污和杀气,才两仪天,就能出手杀了少和之渊的长老。
除了一张脸长得一模一样,哪有半点相似之处。
哦,也不是完全没有。
他看向她的眼神,倒是没有什么太大的差别。
“虞别夜。”她盯着满脸血污,看向她的眼瞳却越来越亮的少年,冷笑了一声:“这你都敢杀,胆子挺大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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