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4
火锅店外的路灯昏暗,冷风吹动岸边栽种的树木,沙沙作响,远处的湖水粼粼泛着细碎的光。
席子骞脸上的温度被夜风吹拂,也丝毫没有下降的意思,天不怕地不怕的席少爷第一次如此窘迫。
他没有过告白的经验。
而面前的人又是他这么多年唯一动心的人。
这里没有节目组的镜头,也没有无关的人在场,如果放弃了,之后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有机会说出口。
郁觅的发丝被夜风吹动,冷风往他的身体里钻,他瑟缩了下。
向来不怕冷的人今天穿得比平时都要严实,这段时间以来身体莫名的虚弱、容易疲倦,今晚只是吹了一点风,他就已经手脚冰凉,脑袋里清明的意思渐渐蒙上了一层雾,无法进行思考。
他对这种明显的疲倦感到烦躁,皱了下眉头,对席子骞道:“你想说什么?”
火锅店在不远处的热闹谈笑声依稀可以传到他们的耳边,席子骞却只听得见郁觅的话。
他紧张地握紧拳头,手心被汗打湿。
“郁哥,其实我在公司第一次见到你就忘不掉了,但是我怕你不理我,所以找你打游戏,就是想用这个借口离你更近一点……”
“但是你和沈宴在一起了,我当时特别难受,我觉得他根本就配不上你的喜欢,所以你和他分手是他活该。”
席子骞拉踩了一番后,紧张地滚动了下喉结,往前走了半步,语气小心谨慎又怀着希冀,“郁哥,你要不考虑下和我在一起?我一定会做得比他好很多很多倍,不会让你伤心难过。”
昏暗的夜色下,郁觅的皮肤带着几分病态的苍白。
他抬眼望着眼前的大男生真挚的目光,仿佛要将一颗心掏出来给他验证,可是感情从来都不是拿得起就能放得下的。
郁觅垂下眼睫,鸦羽般浓黑的眼睫遮挡住眼底的一部分情绪,投下一小片淡色的阴影。
“抱歉,我暂时没有再谈恋爱的打算。”
这句话伴随着夜风吹进席子骞的耳朵,滚烫赤忱的心在一瞬间被寒冷包裹,浑身的血液都凉了下来。
即使是早有预料,但席子骞还是感到了巨大的酸涩痛苦朝他袭来,将他裹挟卷入深渊。
他深吸了一口气,偏过头,眼底似有泪光闪烁,缓了一会儿,他声音带着颤音,“是因为你还没有放下沈宴吗?”
郁觅的眼睫颤了下。
“跟他没有关系。”
他回答的很果断利落,但席子骞知道并不是这样的。
郁觅的分手决绝,不拖泥带水,就像是他选择公开一样,都是出于他自身的骄傲和自尊,但并不代表他是真的放下了。
在舞台上的时候他看得很清楚,郁觅虽然拒收了那束玫瑰花,但眼底交织着各种痛苦复杂的情绪。
他对沈宴还有感情。
只是他的自尊心在作祟,不愿意承认而已。
这个事实让席子骞的脑子像是被重锤敲打,即使他不愿意面对,但也不得不承认。
郁觅喜欢沈宴。
可即便是这样他也无法放下眼前让自己如此心动的人。
席子骞嗓音艰涩,道:“我明白了。”
“如果以后你想回头了,随时都可以来找我,我会一直在原地等你的。”
“就像是你的决定,这也是我的决定。”
仿佛这是他最后的希望。
郁觅道:“随你吧。”
席子骞的眼睛又像是被点燃的火炬般明亮,即使知道这是郁觅不想让他太难过心软了而已,但他还是止不住的喜悦。
这场谈话结束后,两人回到火锅店,结账,坐上回去的大巴。
夜色深沉,一群大男生还精力十足地在车上聊天打闹,但是坐在靠窗位置的郁觅似乎困极了,从坐下后就开始犯困,他闭上眼睛往车窗靠过去。
在额角即将撞上坚硬的车窗前,席子骞伸手扶住,手心里相贴的皮肤温度很冰凉。
郁觅的体温似乎比常人还要低一些。
窗外绚烂的霓虹透过玻璃,投射在他的脸上,像是一张白纸被染上各种颜色。
席子骞小心翼翼地扶住郁觅,视线落在他颜色很淡的唇上,他的下颌线条很流畅,但挂不住多少肉。
他这段时间总是很累,除了指导他们之外的时间,无时无刻都在补觉,仿佛怎么都睡不醒。
这是很危险的讯号,但是郁觅却根本没有当一回事。
席子骞皱起眉头。
他很厌恶引起这一切的沈宴,可他无法从他的身边把郁觅强行夺过来。
曾经他认为自己有出色的家世,能力、外貌,拥有自己想要的所有一切,他但此刻一种深深的无力感萦绕在席子骞的心头。
他没有办法强行改变一个人的心。
大巴里打闹的选手们注意到睡着的郁觅,都默契的安静下来,让他睡得更加安稳。
在夜色里,大巴缓缓行驶回他们的拍摄场地,稳稳地停在导师宿舍的楼下。
席子骞还有些没有回过神来,为什么时间过得这么快,但在众人的视线下,他还是轻声道:“郁哥,我们到了。”
熟睡中被打扰的郁觅皱了下眉,似乎梦到了什么不好的东西,身体格外紧绷,嘴里不知道在说着什么听不清的东西。
席子骞耐着性子又喊了两声,声音是自己都意想不到的轻柔。
“郁哥,我们到宿舍楼下了,你上去睡会更舒服。”
郁觅的眼睫抖了下,缓缓睁开眼睛眼底泛着朦胧的雾气,凝滞了几秒才反应过来自己在哪里,揉了揉眉头,嗯了声。
席子骞不放心地扶着他,亦步亦趋地扶着他走下大巴,“郁哥,我送你上去吧。”
他怕郁觅睡得迷迷糊糊,走路摔跤。
郁觅嗯了声。
席子骞扶着他的手臂,抬眼时似乎看到远处宿
舍楼前一闪而过的黑影,
但他定睛一看,
却什么都没有。
他没有放在心上,扶着郁觅走进电梯。
在电梯门关上的那一秒,从黑暗的消防通道里走出一道身影。
沈宴看着电梯显示面板上跳动的数字,双眼赤红,垂在身侧的手攥紧,手背的青筋隆起,浑身的血液都凉透了。
他狼狈地摁动电梯,每一分每一秒都仿佛在油锅上煎熬。
一想到席子骞会扶着郁觅进房间,他的心脏就像是被撕扯成碎片,完全无法保证任何的理智。
他害怕的身体止不住发抖,脑海里回放着那支舞蹈。
舞台上两人的合作可以说是无线趋近于完美,灯光照耀在他们的身上像是一对完美的伴侣。
而他却只能坐在台下,与黑暗为伍,永远躲在阴暗不透光的角落。
郁觅的身边从来不缺少优秀的人,他有很多选择,只要他愿意勾勾手指,这些狂蜂浪蝶就会前仆后继、趋之若鹜。
郁觅对他的那点感情能够压过其他人的追求示好吗?
电梯打开的那一刻,沈宴快步走出来,没有在走廊上看到他们,只有一扇紧闭的房门,和从门缝里透出来的微弱光线。
郁觅让席子骞进去了!?
沈宴愣住了。
无法自控的焦躁像是有无数虫子爬满了他全身,他几乎已经无法思考了,一想到两人在房间里独处,他疼痛到呼吸都要停滞了。
他伸手握住冰冷的门把,只要打开门就可以阻止这一切,可是他怎么解释自己能打开上锁的房门。
郁觅如果知道他每天晚上都会不经允许,偷偷跑进他的房间,睡在他的旁边,会更讨厌他,甚至从此躲得远远的。
可是郁觅为什么会接受席子骞的接近,他不是很讨厌别人碰他吗?为什么席子骞可以?
房间里的东西都会沾上他讨厌的味道,郁觅为什么不觉得恶心呢?他会迷醉于其他人的眼睛吗?
甚至……
他们会接吻吗?
沈宴身体里每一根神经都被撕扯着,酸涩沿着脊髓爬满全身,身体像是坠入了泥沼中那样沉重,无论他怎么挣扎都无法摆脱这份痛苦。
他想起了很久之前,郁觅房间里那股散不开的烟味,放在桌上的烟灰缸里全是燃尽的烟头。
郁觅知道他欺骗时应该比他现在还要痛苦吧?
而他现在承受的痛苦又算是什么呢?都是他罪有应得,像是他这种人根本就不配再获得原谅。
如果郁觅摆脱他可以更幸福快乐的话,他应该要学着滚远点,别在他的面前碍事。
但是他做不到。
他是一个自私的人,他没有办法看着郁觅喜欢上其他人,那些温柔的偏爱全部加注在另一个人身上,那样他会做出连自己也无法控制的疯狂行为。
忽然,面前的门被打开。
沈宴混乱疯狂的思绪被打断,他猝不及防和席子骞对上视线,后者皱了下
眉头,挡在门口没有放他进来的意思。
“你还来做什么?他不是都已经拒绝你这么多次了,死缠烂打地纠缠有意思吗?”
席子骞回头看了一眼床上已经睡着的郁觅。
他绝对不会告诉沈宴,其实在郁觅的心里还有他的一席之地,这样沈宴更不会有放弃的念头。
沈宴的视线在他身上快速地扫视了一遍,确认他的衣衫整齐,唇上也没有任何可疑的痕迹后,他的肩膀放松了一些。
“我来照顾他。”
席子骞听了这句话,气不打一处来,如果不是沈宴在郁觅的面前作妖,至于让他的精神和身体差成现在这个样子吗?
他语气毫不退让,“郁哥已经睡了,你可以回去了。”
沈宴却仿佛没有听见他的话,执着于要进去,席子骞的脾气上来了将他重重往后推,咔嗒一声关上房门。
走廊上的灯光落在两人的身上。
席子骞道:“上次是郁哥在我才没有能揍你,你是觉得我真的不敢对你动手?”
他常年运动,体格对比起沈宴这个坐办公室的弱鸡,要把他撂倒简直不费任何力气。
但他完全没有想到沈宴就是个不顾一切的疯子。
他不仅没有退缩,反而冲上来,用不知道从哪里来的蛮横力气,将他攒到墙上。
咚的一下,席子骞的后脑勺撞在坚硬的墙面。
他的脑子嗡鸣一声。
席子骞还没有回过神,脖子就被一股不可撼动的力量,掐住死死收紧,呼吸被这股力道狠狠遏制。
在那一刻他借着从头顶洒落的光线,看清了沈宴漆黑的眼底里疯狂的偏执,仿佛真的要将他置于死地。
这个疯子。
席子骞抬手,用毫无保留的力道,一拳捣在他的腹部。
腹部的疼痛让沈宴瞬间脱力,席子骞连忙将他推开,弯腰猛咳起来,护着自己的脖子,只觉得喉咙疼得像是被碾碎了。
沈宴是真的想要弄死他。
席子骞的眼神也冷了下来,摸着脖子上的勒痕,警惕地看着跪坐在地上的沈宴。
“疯子,”席子骞的声音沙哑得几步分辨不出来原声,“郁哥离开你,是他做得最正确的选择!”
沈宴瞳孔紧缩,因为这句话再度失控,以飞快的速度冲上来,让席子骞都无法躲开的一拳砸在他的脸上。
他往后摔倒在地上,沈宴没有放过他的意思,压在他的身上挥动拳头,如雨点般砸在他的身上。
席子骞正要反击时,不远处的房门打开了。
“沈宴,你疯了吗?!”
郁觅冰冷的声音像是一道休止符,让沈宴身体僵硬地停住要落下的拳头,巨大的恐慌开始在心底蔓延。
席子骞连忙把他推开,扶着墙壁站起来,像是破风箱一样狼狈地呼吸。
他的脸上几乎都是被沈宴打出来的伤痕,眉骨,鼻梁,嘴角,甚至脖子上刺眼的掐痕都说明了沈宴刚
才下手有多重。
郁觅快步走到席子骞的面前,眉头紧皱,“你没事吧?”
席子骞从小没少和人打架,这点伤势在他看来其实根本不算是什么,但是郁觅紧紧盯着他,眼底满是焦急和关心的情绪。
这种眼神让他整个人都浮在云端。
他咽下了卡在喉咙的“没事”,弯下腰咳了几声,仿佛下一秒就要晕倒了。
郁觅连忙扶住他。
席子骞顺势靠在他肩膀上,虚弱道:“郁哥,还好你出来了,不然我可能会被他打死。”
“我带你去医院。”
席子骞点点头,“谢谢郁哥。”
他说着在郁觅看不到的角度,抬头挑衅地看了一眼沈宴。
打赢了又怎么样?
最后是谁赢还不知道呢。
郁觅扶着席子骞走过时,他的衣摆被沈宴抓住。
沈宴的手指止不住颤抖,指尖因为过于用力泛白,“对不起……”
是他情绪太激动了。
在那一瞬间他好像失去了所有的自控能力,只想要把眼前这个碍事的东西清除,用尽所有的办法。
郁觅毫不留情地挥开他的手,冷漠地看着他,一瞬间他的心降到了冰点,失去了所有的支点。
“说对不起有用吗?沈宴,你跟我做过多少次保证了,这就是你说的不用偏激的方式吗?”
一声声的质问像是锋利的刀刃,插进他的心脏,疼得他灵魂战栗,让沈宴半句反驳的话都说不出来。
郁觅冷漠地从他身边走过,冷风拂过他的脸,他转过头,只能钉在原地眼睁睁地看郁觅扶着席子骞远去。
曾经他身边的位置属于自己,而如今,他成为了那束被遗留在舞台的玫瑰花。
那束玫瑰花只会被无情地丢进垃圾桶。
郁觅不会再原谅他了。
走廊上只剩下他一个人,头顶的灯光灭了,他陷在黑暗里仿佛一瞬间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气,身形晃动,摔倒在地上。
腹部传来的疼痛像是有一只手,伸进他的身体里不断翻搅,他的额头渗出了无数冷汗,沾湿了他的鬓角,模糊了他的视线。
这片无声的黑暗中,天地都在旋转,他好像摸到了死亡的边缘,可内心深处始终有一道声音,不断地告诉他。
郁觅是他的。
谁都不可以从他的身边抢走。
无论用怎么样的方法,他都要把郁觅留在他的身边。
他的身体仿佛重新被注入了能量,忍住腹部的抽痛,扶着墙,一点点从地上爬了起来。
原本整洁的西装布满折痕,早就脏得不成样子了。
他从西裤口袋拿出手机,拨打了秘书的电话,一瘸一拐地下了楼。
秘书开着车等在楼下,看着沈宴一身狼狈走出来,吓得连忙上前将他扶住,“沈总,您没事吧?是谁袭击了您?我现在报警,带您去医院。”
沈宴摆摆手,坐进车
后排疲惫地闭上眼,“回家。”
秘书不敢忤逆,替他关上车门后连忙坐上驾驶位,开动车子,他不时从后视镜里看后排的沈宴。
他闭着眼睛,一只手捂着下腹部,唇色苍白,被汗浸透的碎发贴在脸上,如果不是还在起伏的胸膛,让人害怕他已经昏死过去。
秘书跟了沈宴这么多年,从没有见过他狼狈成这个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