嗡——嗡——嗡——
声音笼罩在钟言的周围,让他想起什么金钟罩的法术。大钟内部完全封闭,声音又在钟壁内撞来撞去,形成了回音,撞得钟言头昏目眩。他不知道秦翎那边怎么了,但必定危机四伏,不知道是水鬼索命还是其他的邪祟进了禅房。
那人手无缚鸡之力,好不容易才刚刚好些,若是此刻断了性命……钟言不敢想,往后退了两步,充满仇恨地看着这法宝,你不管青红皂白只管关押,曾经将别人关了那么久,还妄想再次故技重施?那人没有办法出去,不等于自己没有!
钟言一掌砸向面前刻了正字的这块钟壁,手腕上的铜钱划拉划拉和它撞上了。小臂强烈地一震,只听得耳边轰隆轰隆两声,刺目的光线争先恐后地挤了进来,照疼了钟言一夜未见光的双目。
好亮……钟言眯着眼,自己砸了一晚的大钟竟然从上到下贯裂开来,完全破损了。内壁的字迹被外头的光线照耀着,闪着耀眼的金光,只有那九个半正字没有描金
可那九个半正字的字迹凹陷最深,刻得比所有和尚留下的字都明显。
大钟损坏,碎成了两半,其中一半朝外歪倒,清晨的隐游寺就在钟言的眼下。他顾不上追杀清慧住持,顾不上自己一不小心就毁了大寺的镇寺法宝,快步急奔,健步如飞。
旁边的山峰至高之处,守了一夜的清慧住持摇了摇头:“执念轮回,何苦如此。”
“方丈,咱们寺的大钟碎了,要不要降服那饿鬼?”旁边一个弟子问,同时也在疑惑千百年不动不倒的钟为何骤然开裂,“响魂大钟能镇天下恶鬼,却被他轻易毁掉,不能放他下山,否则他疯起来大开杀戒,山下血流成河。”
“若是只对付他,寺内的法器足以镇住,只是……”清慧住持看向橘色的日出,它公正地照耀着这片大地,“响魂大钟不是被他毁掉。”
“那是……”弟子想问,又住了口。
“毁掉大钟的人,是当年的清游。”清慧住持叹了一声,“青铜再遇,震鸣保命,这便是毁钟的阵法了。”
禅房内,秦翎刚刚走到温泉水的一旁,脚下确实湿滑,连他都要小心谨慎。他看着那身喜服,心里说不出的开心,但是忽然又问:“你怎么出来还带着这身衣裳?”
“看着喜欢就带上了,你不喜欢吗?”水里的她问。
秦翎的脸好像与喜服同色:“喜欢……那日见你穿过一次,很……很好看。”
“那你怎么还不来拉着我?”声音从水的方向传来,如梦似幻。
“后来你不穿这身,我以为是你不喜欢。不喜欢嫁了我这么个废人,不喜欢这门婚事,所以锁了起来,永永久久不再提起。”秦翎说,或许是他们昨晚一起泡了温泉,肢体的亲近也拉近了身份的亲近,“你换了素服,我还以为你是想给我守寡……”
“
夫君,快来扶我一把,我都要站不住了。()”
“……?()?『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
秦翎书呆子似的诉完了心思,便伸手拉住了那只手。
手指触碰,白雾四起,水里的钟言即刻变为索命的水鬼,整只手变得浮肿起来,全身也跟着浮肿,一看就是泡过许久的尸体。而岸上的秦翎本就体弱无力,被这样使劲儿一拽就拽进水里,整个人掉了下去。
被缠住的人一旦入了水就彻底进入了水鬼的境地,除非有外人搭救,否则很难逃离。秦翎瞬间跌落池底,明明这不算深,昨晚泡浴时这水还不到肩膀,可是他却怎么都站不起来。两张青色的面孔在水里和他直视,黑长的发丝飘在水面上像一层黑色的水膜,还有不少发丝直接飘进了他的口中。
他只能看着水面,但是却再也没能上去吸一口气。
嘴边一开始还有气泡,大团大团的气开始往外冒,慢慢这气泡就没了,吸了水的人开始剧烈抽搐,不住在水里咳嗽。可是越咳嗽,吸入的水越多,吸入的水越多,人越想将它咳出去……如此反复,没一会儿秦翎就彻底不动了,两只手从攥紧挣扎到柔软摊开。
水鬼放开了他,两只鬼像青鱼在水里转圈,中间就是秦翎背朝上飘在水面的尸首。忽然两只鬼纷纷停住,用白森森的眼睛盯了盯尸首,紧接着发出暴怒的嘶吼声。
只不过这吼声在水下,水上的人是听不见的。
砰一声,门开了,一夜未归的钟言冲进禅房,好在虚惊一场,秦翎还没睡醒呢。
铜钱方才一直在震,在他推门进屋后却彻底不动了。钟言循着水声跑向温泉汤池那一间房,水面动荡,仿佛有什么东西刚刚离开,池边全部都是溅出来的水。而水池的正中心飘着一张黄色的符纸。
钟言蹲在池边将符纸捞出,符纸上的朱砂已经没了,并且留下了青色的指痕。
这便是水鬼抓人的痕迹了,钟言将废掉的符纸收回袖口,暂时不去追踪地上沾了水的脚印。好在出门前自己留了个心眼,除了给秦翎枕下放置铜钱,还在床上下了一道替身符纸。替身符纸不好写,现在自己运用的也只是一般,但如果用了,被下符之人便能多出一个和自身脾气秉性相同的替身人影,虽坚持不住太久,可水鬼一眼分不出来。
万一它们趁机而入,这替身便能替秦翎死一回。
刚把符纸收好,外头的人睡醒了,钟言连忙起身回去,只见真正的秦翎正要坐起来。
“咳咳,你怎么这么早就起来了?我刚刚好像做了个梦……在水里。”秦翎虽然认床,但昨夜睡得异常安稳,夜间并未醒来一次,身为夫君也没有看顾她睡得怎么样。现在她已经穿戴整齐,一定是早早起来了。
钟言在山顶待了一个晚上,四肢都是冷的。“还说呢,以后再也不和你来寺里,那帮小和尚三四更就起来打扫,练武,谁睡得好觉?”
“我怎么一点都没听见……”秦翎皱了眉头,“看来泡浴能让人好眠,我说出
() 来你别怪我,我已经好多年不曾一觉睡到天亮了。”
“这我知道,成亲那日你咳到三更才停,吵死我了。”钟言笑着开起玩笑,把枕下那枚铜钱收回。秦翎低头不语,半晌才说:“多亏你来了,你来了之后我才好。”
“那你还给我写休书?”钟言戳了下他的眉心,短暂地点了一下。秦翎像是感觉到了什么,想去抓她手腕,可最终右手还是停在了她的大臂上,隔了一层衣裳。
“你身上有凉气,你去哪里了?”秦翎摸了又摸,若是身体冷,衣料不会跟着一起变凉。可是她衣裳都是凉的,微湿,好似被露水打过。
钟言没想他这样敏锐,随后说:“看小和尚打架去了,他们和元墨差不多大,可比元墨厉害得多。咱们把元墨送到寺里当和尚吧?”
“别折腾他了……你出去也不知道披件衣裳,冻透了还得喝药。”秦翎拿自己做例子,“你不知道喝药多苦,下次一定让你试试。”
“我可不喝,我最怕苦了。”钟言坐他旁边嘀咕。
秦翎被她一挨,嘴就软了。“那给药里加些蜜,再喝。”
“不喝,我身子好着呢。”钟言只想躲他被窝里暖暖,可是马上就要吃斋听佛去了。转念一想,张开应该把白蜜寻来了吧,再寻不来,怕是来不及了。
两个人只坐了不到半柱香的功夫就有小和尚来敲门了,钟言帮着秦翎洗漱、更衣,又梳好头发,多给他披了一件衣裳才带他出去。院里的腊梅树只剩下一层树皮还活着,秦翎从它旁边经过,不由地停下脚步,抬头看它没了生机的树梢。
“在看什么?”钟言也停下。
“它好像还没死绝。”秦翎也不知怎么察觉到了,“可能是我也曾命悬一线,气息奄奄,所以看到枯树才有些感悟。我见过死树,那棵没养好的梨树不是这样的,树皮不是这个颜色。这棵树还没死,或许只是病了,不知它有没有一日重归盛放,人间看百年花开。”
“希望吧。”钟言顺着他说,自己并无怜爱草木之情,只是他喜欢罢了。
虽说是吃斋,可是大香客并不和寺里的小和尚一起吃,而是和年岁较大的师父们一同。秦翎到得算早,过了一刻秦泠才蹦跶过来,然后是秦烁。
“大哥早!”秦泠坐了对面,“山上好冷啊,大嫂穿得太少了。”
秦烁坐在侧对面:“等回去之后,大哥还不给大嫂置办些像样的衣服?”
“我自然有安排。”秦翎端起茶来,他怎么这么关心自己的房里人?
“你小妹不一起吃?”钟言靠近秦翎,想起昨晚的事,“对了,你小妹是不是快议婚了?”
“要看我爹的安排,我不想她这么早出嫁,恨不得留她到十七八,可是你也知道……十七八岁还没成亲的女子会受多少闲话。”秦翎也往后看了看,不多时,嬷嬷才背着秦瑶过来,身旁是几个大丫鬟。
屋里用早膳的僧人几十个,无一人抬头。
也就是在寺庙里,秦瑶这种小姐才敢直接露面,可
是她已经习惯不离千斤拔步床,见了这么多男子只觉得害怕。秦翎拍了拍旁边的木凳:“来,找大哥来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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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钟言一看她的脸色就知道昨晚肯定没怎么睡,于是给她倒了杯茶。茶水是寺里僧人泡的,只做解渴之用,秦瑶喝了半杯就不再碰了,刚放下茶杯,怯怯地叫了一声:“钱管事。”
钱管事?钱修德来了?哦,不对,是徐莲来了。钟言看向右方,徐莲正往里走,手里还拿着算盘和账簿,她和钱修德同床共枕多年,自然知道他每日每刻的样子。这会儿效仿得当真无二,连钟言都分不出来。
这可真是无心插柳柳成荫,没想着掌管秦家,一下子把后厨和账房都收了。
“大少爷好。”徐莲走了过来,胸口和后脑疼着,还能感觉到脑后的人想要乱叫,“二少爷三少爷好。大少奶奶好,四小姐好。”
“你怎么这么早就来了?”既然是自己人,钟言就不客气了,想问什么就问什么。
“斋饭用完后要找二少爷对账。”徐莲尽量模仿钱修德神态,如果停留久了,必定要起疑,毕竟钱修德从不和旁人多话,“若没其他的事,我就先走了。”
“等等。”秦翎熟知他的脾气,“你头发怎么了?”
徐莲今日特意将前面的头发往后梳,还压了一顶随意找来的僧帽:“昨儿晚上对账,对得晚,一不小心燎烧了头发。”
“噗。”秦泠笑得喷出一口茶。
“那你往后小心,水火无情。”秦翎只做安慰。
“是。”徐莲说完便走了,这世上除了大少奶奶,只有她能听到夫君的呜咽,感受他绝望的挣扎,再回想他动手时的狠毒,当真是痛快。今日落日之前便能赶回秦家了,她得赶紧帮少奶奶找那份东西,找出大少爷的寿材是谁家打的。
钟言松了一口气,没想到徐莲仿得如此之像,连经常共事的秦烁都分不出来。算着时辰,斋菜该上了,于是钟言对旁边的人说:“你等着,我去厨房看看还能做些什么,要是菜蔬齐全,我给你做鼎湖上素和三色银钩,还有清炒八珍。”
“不必这样费事,随意吃些便好……咳。”一直没怎么咳的秦翎忽然咳了一声,一滴血滴进茶水当中,瞬间隐去。
钟言的心瞬间凉了,这几日过得如美梦一般,可终究要醒,秦翎的时辰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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