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他会醒啊?又是昏睡散又是黑相公,满打满算要睡一整天呢,钟言想不明白,莫非他的体质特殊,黑相公的气味对他无用?还是这些年吃过的药物太多,已经百毒不侵?
秦翎先把被她压住的发丝拢向一边,然后继续伸胳膊给她枕着。他都不记得自己是怎么睡着的,昏厥一般,刹那失去了意识。“外头打鸣我就醒来了,你这话说的,好像我醒不来。”
“呸呸呸,谁让你大早上说丧气话了!”钟言鲤鱼打挺似的弹起来,一把捂住了秦翎的嘴,“触霉头的话不许说,快说‘呸呸呸’!”
哪里丧气了,自己只是就事论事……可秦翎不愿她着急,便点了点头。钟言将手撤了,催促道:“快说。”
“好,我说,你别急。”秦翎根本没说过这种话,学起来非常不自在,只见他面露难色,缓缓张嘴,说话像蹦豆子,“呸,呸,呸,这样好了么?”
“勉强吧,反正说话不好听都要呸出去,呸得越远越好,呸了就不管用了。”钟言并不放心,抓过他的腕口来把脉。秦翎察言观色,看着她的眉梢时而挑起,时而垂下,仿佛连鼻子都跟着用力,忽然联想到她昨晚的眼睛……
是自己亲过头了么?为什么她的眼睛会发红?秦翎并不知情,还以为是自己过分讨要了。
“挺好的,没什么事。”钟言将他腕口一松,放心地吸了一口气。别看他伤口破了,可心脉没弱下去,可见外头那蛹只是伤筋骨皮的,还没摧他内里。秦翎则反复观察她,等了一会儿才问:“真的么?”
“真的,把腿上的伤养好就行。”钟言下了床,先给他用清水擦尽,再上药。经过一个晚上,伤口虽然没有扩大,可整个创面变得更潮湿了,钟言只好先把血窟窿里头的脓水挤出来,再按部就班地敷药。
“疼坏了吧?”钟言不忍看。
秦翎却摇头:“怪了,或许是我重病痊愈,这回也不觉着有多疼了。你昨晚……”
你昨晚去哪里了?秦翎很想问,倒不是怕她骗自己,而是担心她闯祸,已经准备好替她收尾了。可是话到嘴边,秦翎又给吞了下去:“你昨晚睡好了么?”
“好啊,躺下就睡着了,还做了个梦。梦里你也好了,外头下着鹅毛大雪,你带我出城去看冰花,带着我爬树,还给我堆了个雪人。”钟言笑着说,这道术可当真阴毒,如果疼痛难忍必定早早医治,它偏让秦翎察觉不出,不疼不痒,但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全身腐烂瘘疮而亡,“有件事我也得问问你,你这伤到底什么时候发的?元墨知道的时候恐怕已经发了很久,你老实说,我才能
() 给你治啊。”
秦翎看着她上药的手,只觉得她手上空。只有一对儿玉镯,没有戒指、金镯、宝石一类。“这其实……很早了,早年刚长也有郎中给看过,说是疝气。”
“这才不是呢,若是疝气我给你做小茴香汤煎服。”钟言摸得出他的脉象,疝气多因寒湿或湿热之邪滞留在厥阴肝经,他不是。
“起初看着像,如同肿块,一个一个长了出来。后来不知哪日才破了口,这才发觉里头的伤很深了。”秦翎低下了头,“你我已是夫妻,我告诉你就是。从前我也请过郎中医治,可郎中说……这像不洁之症候,多见于逗留烟花之地的滥交之人。我秦翎对天起誓从未去过,更别说……”
“诶呀我信你,别总是起誓。”钟言抓住他要起誓的手。
秦翎不敢让人看他的伤口,自然有他的道理。“可是这伤……怎么看都像是。如今你我共居一室,同吃同住,你放心,我这不是不洁,绝不会过给你。”
“我连你的脉都把过了,自然信你。”钟言给他擦汗。
“当真?”秦翎很是着急,“这病怪就怪在这处,看着和那些病一模一样……要说肿块,大概就是我几岁的时候,娘亲走了之后的第二年。”
“那么早?”钟言心头震动,原来他那么小就病了,不是十岁时!
秦翎将头一点:“只不过前几年才破开,这会儿有了你的药膏,必定能好……昨日元墨拿回一个匣子,就放在床尾的柜子里,你拿来看看啊。”
钟言净了手才去碰,但大概知道是什么。木匣子上雕工精湛,光是它就够好看了,可是一掀开,里头的东西一入眼,他立即觉着这匣子什么都算不上,根本没法相比。
“这都是给我的?”钟言问。
里头都是女儿家戴的头面,究竟怎么个区分怎么个叫法,钟言也叫不全,他从未好好研究过,一般都用簪子挽发即可。这会儿看看这个、看看那个,这幅“没见过世面”的样子若是让陈竹白瞧见了,一定会戳着他的脑门儿骂他眼界窄,说不定还会踹他屁股一脚。
钟言是见过好东西的,只是秦翎给的,比好还好。
“都是你的,往后当作你的私房物件,别人动不得。你愿意戴就戴,嫌繁琐也可以不戴。”秦翎瞧她喜欢,自己也开心,头一回品尝到给喜欢的人买东西的兴奋悸动,“我还让元墨去玉石铺子打听了,想再给你做一对儿镯子,你现在戴的是我娘亲的,虽然贵重无比,可颜色重了些,我怕你嫌它老气。”
“不老气不老气。”钟言用指尖拨弄着两根玉簪,随后挑出一支来,“这是腊梅?”
“这支是青梅,我虽和你不是青梅竹马,但……”但我想补上这个空缺,秦翎只笑了笑。倘若他们真是青梅竹马,自己一定早早将她爱护好,教她读书写字。等到了说亲之年从纳采开始,一样样地来,走完所有的步骤。
成亲那日绝不让她孤身一人被一顶不成样的小轿抬来,要用聘礼装满她家的院子。再好好地喝一杯合卺酒。
“傻子,这得花多少钱呐。”钟言从前不把这些东西当好玩意儿,师兄随手就能拿出更好的来,现在木匣子抱得紧紧的,“这戒指也是我的?”
“当然是给你的。”秦翎像藏着一个大秘密,“这是……这是……”
“红玛瑙的,我认识。”钟言眉眼一弯,生动俏丽,“可贵了。”
“还好,还好。”秦翎局促地低着头,只因为这戒指里头还有自己的一份心意,不知怎样开口。结果没等他来说,钟言自己看出来了,红玛瑙用的是金托,托底的背面刻着一个字。
[翎]。
“你叫工匠做的?”钟言一下懂了,这样的东西若是刻上名字就不单单是一个戒指,而是他们传情的信物。
私物传情为信,私定终生,此生不渝。
秦翎的人都快躲到床帐后头去了。“嗯,送你。”
原本钟言不害羞,他要是大大方方地给也就收下了,结果他闹得这么缱绻,也给钟言带得很不好意思:“真是的,一个戒指你闹这些……你还不给我戴上!”
“戴上?”秦翎害羞,但跃跃欲试,“可以么?”
“你买给我的,自然是你给戴,难不成我还找别人?”钟言气得想掐人,他怎么这样不开窍。
“这倒是,你我是夫妻,没有找别人的道理。”秦翎的手这才伸近,先把戒指握在手里暖了暖,可要戴哪个手指头呢,他又不知。最后还是钟言将食指动了动,他才将戒指给戴上。原本单看不觉着戒指好看,戴上后真不一样,秦翎自觉送出了定情信物,和她的情分更不一般,抓着她的手一时不舍得松开。
钟言也没往回收,坐在床边和他拉手,面上什么都没说,心里都记着他对自己的好。
不赶巧,睡房的门被人扣响,小翠手上的伤已经用新泥填上了,小声地说:“大少奶奶,四小姐院里说请您去一趟。”
“我去?”钟言这才站起来。
“是,嬷嬷们说四小姐肚子疼得难受,点名让您去陪一陪。”小翠说。
“哦,那行,我更衣洗漱就去。”钟言心里忽悠一下,不会是喝药喝多了吧?但转头先安慰了秦翎:“你别担心,我去看看小妹,那药只会停她的月事,不会伤身。”
“我知道,你去吧,我等你。”秦翎又摸了下她的手,“还有……你若是一会儿去厨房,能再做一回六香糕么?我今日特别想吃。”
“呦,刚给了值钱的,这就开始使唤我啦?”钟言披上衣裳准备开门,“从前让你吃口饭多难,哄上天才行,现在知道肚子饿不好受了吧?”
秦翎只想和她挨着,也想握她的手:“是不好受,往后你我一同吃吧。”
“我才不跟你一起吃呢,你吃饭又细又慢。”钟言已经开了门,短暂地停了一下又扭身回来,飞快地到床边来,大着胆子在他唇上一亲。亲完后这人就跑了,大有恃宠而骄的霸道,只留下秦翎一个人,全身都绷紧了,看上去波澜不惊,实则心跳到了嗓子眼上。
这人,真是淘气……秦翎用手指在唇上摸了摸,低下头害羞了。随后两只手紧紧地抓着被子,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她并非是她,极有可能是他了,否则怎么没听小言说来过月事。
若真是他,自己当真是娶了一个男子。秦翎开始认真思考以后怎么过日子,这到底该如何假装?难道要陪着他演?
思来想去,秦翎琢磨不出答案,干脆起身去书架拿画卷。最里头有一卷是自己去年画的,画的是凭记忆记住的娘亲,这会儿将画卷展开,秦翎对着娘亲诉苦,不知该如何做这场戏。
不承想,端着洗脸水进来的元墨一下子怔住,差点砸了脸盆。看到画卷他想起来了,院里第五个大丫鬟就长这个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