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言现在是一个五级傀行者了,他身上第五个鬼是镇墓兽。
刚这样想着,一声尖锐咆哮贯穿耳道,宛如金属尖锥扎入人心。
“大家最好不要听。”
蒋天赐提前捂住了欧阳廿的耳朵,“四级以上的傀行者会有一定程度的精神污染能力,我不确定这声音会不会……”
他还没说完,所有的人都有了肯定答案,因为镇墓兽的咆哮让他们感受到了最高级别的……绝望。
这是怨念极大的恶鬼,不要说妄想吃掉一只,就是碰上了也要自求多福。他们不知道钟言是在什么饿疯了的情况下吃掉了它,但显然它来势汹汹,并非善类。
而且,墓穴之门也并没有打开。
“怎么会这样?”田振还等着开墓时站在第一线往里开火,结果只有咆哮没有动静,“爸,这有点不对劲啊,我怎么觉着这只恶鬼……”
“确实不对劲。”田洪生经历过太多次危险关头,处理极端事态的手段也十分老辣,“镇墓兽这东西恐怕不好控制,说不定连钟言自己都控制不了。”
咆哮声仍旧环绕他们,响彻山谷和云端,不知道内情的人一定以为产生了幻觉,听到了深山老林里的千年野兽万年老妖的声音。回声的加入让这场凄厉的喊叫更加绝望,宋听蓝头一个败下阵来,捂住没有了眼球的眼睛,蹲在地上痛哭。
“不要共情!不要和镇墓兽共情!”余骨马上冲过来扶住了他,“你一旦共情就完了,你是你,它是它,明白吗!”
尽管遮盖着眼睛,但宋听蓝伤到的是眼球,不是泪腺,泪水已经将蒙眼布打湿两块儿。
“快清醒一下,千万不要试图理解鬼的意志,一旦试图理解就完了!”余骨显然看出宋听蓝是个心思细腻的柔软之人,如果镇墓兽索要祭品,一定会从他身上下手。不知不觉间,轰隆隆的声音给咆哮声增添了几分沉重,就在镇墓兽的嚎哭当中,沉重的墓门缓缓开启。
四米宽,五米高,两开扇,谁也不知道里头究竟关押着什么。
灰烬泥土如雨下落,尘封许久的平衡再次打破。门像被一双大手从外面拉开,扑面而来的风带着浓烈的土味,仿佛是从阴间吹拂而来。
钟言看着那扇门,忽然太阳穴刺痛。
金佛,腊梅,佛经。钟声,沉香,法杖。红轿,黑猫,喜烛。喜秤,龙凤,书童。
眨眼间无数张人脸从面前滑过,有人在耳边高呼:“吉时到!拜堂!”
眨眼间黄纸飘落泪水滔滔,六角铜盆燃起熊熊烈火,白色招魂幡摇摇欲坠。
眨眼间暴雨滂沱,蜿蜒石阶一眼看不到头,寺庙大门口有人受持法杖,不怒自威。
眨眼间电闪雷鸣黑暗无边,双手所触之处全是铭文,还有一道道深刻的正字。
“小言,是我对不住你。”
“小言?你的佛经抄完没有?”
“小言!小心!”
“小言……你我终将相聚,你要等。”
“谁!”钟言捂住
耳朵,
恍惚间听到了很多声音,
“谁在说话!”
飞练刚把钟言搀扶起来,还没来得及和钟言说话,只觉得镇墓兽的咆哮声忽然停下,但又有一阵异动让他更加不安。墓穴的门确实开了,但从里头吹出一阵迅疾阴风,宛如锋利的手术刀朝着离墓穴最近的宋听蓝而去。
宋听蓝听到风声,就在他看向墓穴的一刹那,那阵风穿过了他的胸膛。等到他再反应过来只觉得胸口刺痛,内里一片寒冷,仿佛一只冰冷的手就在身体里头。
然而他低下头时,才发现心口已经多了一个对穿的窟窿,刚好穿过了他的心脏。
余骨被眼前这一幕惊呆了,刚刚他只觉着身子一震,没想到会是宋听蓝重伤!等到他反应过来时双手还紧紧抓着宋听蓝不放,然而上一刻还在动弹的人忽然一下软在他的怀抱里。
宋听蓝死了,无声无息地死了,死在开墓后的这一刻。
钟言刚站起来就看到这惨烈的场面,队里最为善良的人悄声无息地死在面前。他的心脏没有了,前胸后背全是鲜血,连最后一句遗言都没有留下。
他的背包里甚至还有一棵刚刚捡起来的灵芝,还想偷偷带回去给妈妈。
巨大打击之下钟言也差点没站稳,如鲠在喉,有什么东西堵在他的咽喉当中。这是绝杀阵法,用于守墓的绝法之一,开墓代价便是一命相抵。
他太大意了,他以为这个墓穴会和小墓穴一样,殊不知这才是真真正正的凶地!
“听蓝?听蓝!”钟言想要奔向他小小的尸首,想要把他唤醒。王大涛说过,他答应过宋听蓝的妈妈,将来一定会让孩子平平安安地回家。一个一级傀行者就这样轻而易举被恶鬼杀死,钟言不愿意相信。
不行!绝对不行!他要让听蓝醒过来,必须要把人救活!没有心也没关系,他要给听蓝续命,要……
强烈头疼,心脏抽痛,肋骨钝痛,种种痛苦同时袭来将钟言一击必杀,他听到飞练一直在叫自己的名字,然而再抬头之后,却看到水清湾那张阴魂不散的笑脸,以及她从科学家园论坛那边带出来的两具高僧僧骨。
水清湾还敢回来?为什么把僧骨带过来了?
但不管这个人要干什么,自己都要杀了她。
钟言拼命地晃了晃脑袋,最后身子一软落在飞练的怀抱里。他开始往下沉,沉进了冰冷刺骨的水中,窒息的痛苦始终包裹着他,让他无法喘气。四肢百骸传回的信号都是痛苦,钟言用尽力气试图将眼睛睁开,直到他双腿一蹬。
沉重的眼皮,这回是真的睁开了。
明亮的病房充斥着冰冷的冷白色,左右两侧全部都是机械监控声响,不断检测着自己的血压、心率。他看向手背,插着针头,打着点滴。
这是哪里?
钟言记得这里,这就是自己一直想要操控的那个清明梦。最开始他只能看到模糊的轮廓,后来慢慢看到人影,听到声音。在一次又一次的梦境里他像是不断轮回,好几次都尝试将眼睛睁开。这回他睁开了,清
清楚楚地看到了一切。
自己在病床上躺着,
而且双手和腰部都捆着束缚带。
“你终于醒来了?”坐在床边的白大褂转过身。
钟言动了动嘴唇,
想要尝试着坐起来:“你……水清湾……我要杀了你!”
“你怎么还是这么激动?是不是又做噩梦了?”水清湾像是早就习惯了他这些话,同时吩咐旁边的小护士,“301号床病人醒了,不过他还是对医护人员抱有强烈敌意,并且有攻击意图。目前身体指标正常,先推去普通病房吧,慢慢和他说话,但是不要和他有近距离接触。”
钟言老老实实地躺在床上,牙根咬得血沫子流到嘴角,眼前还是宋听蓝的惨状和开启的墓穴,然后呼啦呼啦围上来许多小护士。
其中两个,就是萧薇和白芷。
“你们怎么也在啊?”钟言忍不住问。可是两个小护士并没有回答他,反而和他刻意地保持着一定距离。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钟言仿佛陷在一场大梦里头,无法醒来。
半小时后,他坐在普通病房的单人床上,身上裹满了束缚带。水清湾站在他的床边,宋听蓝作为她的副手,正在帮她做笔录。
“你不要总是盯着他,他刚来半年,以前给你送过药。”水清湾笑着对钟言开口,“看来你又发病了。”
“我没有病,这是你们的障眼法?”钟言试了试挣扎,然而没用。他堂堂饿鬼道的祖师爷居然挣不开几根布条!
“听蓝,这就是我刚才和你解释的事,301病人有非常严重的妄想症,狂躁症,而且反复不定。发病时他有一个全新的身份,一个足够庞大的世界观,他可能还会给你灌输他的理念,在那个世界里有人鬼神佛,他是修炼饿鬼道的师祖。不过你不用怕,他和每个医护都是这样说的,只要别碰他就好。”
“我记住了,主任。”宋听蓝点了点头。
钟言还是一个劲儿地看着宋听蓝,他都快忘了听蓝的眼睛有多漂亮。“你在胡说。”
“唉,这些话你每次清醒过来我都要解释一遍,钟言,我是你的主治医师,我比任何人都希望你赶紧好起来,别再这样疯疯癫癫的。世界上没有鬼,你只是生病了,因为你常年卧床所以才幻想出了另外一个世界,而我因为总是提醒你那个世界的虚假性就成为了你潜意识里的攻击目标,所以你好几次都在虚假世界里将我想象成假想敌。我相信这次也是一样,最后的敌人还是我,对吧?”
钟言不再胡乱挣扎了,因为他不想再做无用功。
“萧薇和白芷都是被你攻击过的护士,她们原本对你很好,但现在也对你敬而远之。”水清湾继续说,“每一次你醒过来,和我讲述一个新的故事,她俩都是你的好朋友。”
“放开我。”钟言直视水清湾的双眼,“你不要以为这种方法能困住我。”
“不是我要困住你,钟言,是你自己要把你自己逼疯了,你明明可以好起来,却一次又一次纵容自己沉浸在虚假的想象里。当然,这种
现象在临床上并不少见,因为身体受伤导致生活无法自理,有些病患确实会构建出一个无所不能的精神家园。”水清湾推来了一把轮椅,“钟言,你可以做到的,你答应我会进步,不要再沉浸幻想世界里了。”
钟言看了轮椅好一会儿,他似乎没能理解水清湾的话,忽然间他看向被子,才发现原本应该是腿的地方并没有凸起,而是一马平川。
“钟言,你是不是忘记了自己的真实身份?”水清湾推着轮椅过来,“你五年前遭遇了一场严重车祸导致双腿截肢,从此之后你再没有认清过现实,该醒醒了。”
钟言奋力地动动腿,好奇怪,他完全没找到双腿存在的感觉。他病恹恹地靠了回去,奋力思索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病床右侧半米是窗口,他视线探出,这里是2层,有鸽子笼一样的护栏。
外头是一个自由活动的小花园,两个中年男人在自说自话,其实谁也没搭理谁。
“哒哒哒哒哒哒哒哒,我开枪,我拼了命地开枪!”
“我马上就要拿退休金了,小金库摇起来。”
是王大涛和田洪生。
走廊里传来清晰的歌声,一个男医生扶着一个年轻病人路过,年轻病人拍着手,傻痴痴地唱着。
“如果感到快乐你就拍拍手。”
钟言闭上眼睛,狠狠地闭上,试图下一秒就挣脱这个梦境。然而等到他再次睁开,他还在病床上。
“你每次都是这样。”水清湾还没走,“每次醒来你都说这边是什么清明梦,钟言,你想象的那些离奇的经历才是梦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