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墨,你呢?”钟言再问。
元墨低着头说:“好像是瞧着了,公鸡在草药园里东啄一口、西叼一下,然后伸直了脖子往下咽。”
“所以你们都没瞧着真有毒虫进来?”钟言显然觉着不对劲,结果等来的也是元墨和小翠齐齐点头。他先让他们去伺候秦翎起床,特意叮嘱这事要慢慢地说,不能一下子让秦翎知道,否则接受不了,然后一人来到厨房,推开了紧闭的那扇门。
那只惹了事的大公鸡就在灶台上头站着,还仰着头,怎么看都像是要打鸣,不像是要认错。等到木门被人从外头推开,它一眨不眨地看向了门口,和钟言的眼睛对视上了。
一瞬间,钟言并没把它当作一只鸡,而是知道了什么事的兽。可公鸡没法子变成灵宠,没灵性,沾毒物,烈性太盛,它究竟是为了什么冲进了草药园?
“你知道自己错了吗?”钟言试探性
往前走了两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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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都说你是进去吃毒虫,是吗?我平时没喂饱你,叫你非得贪恋那一口了?”钟言朝公鸡走来,他们其实水火不容,格格不入,自己在它眼里应当就是大一些的人形毒虫,可公鸡这一年多来却没给自己找事。
现在它呼啦一下子飞下灶台,走起路来还是那么神气。
钟言索性也不和它说话了,反正听也听不懂,不可能得到回应。他快步走到公鸡面前将它抓起,拼了命地颠腾它的身子,但无论自己怎么用力,它身子再动,鸡头都固定在原有的位置上,看上去泰然处之。
“你头怎么不动?”钟言匪夷所思。
然后他确定,这只公鸡又瞪了他一眼。
于是他把整只鸡翻转过来,鸡爪朝上,鸡头朝下,上下左右地翻腾着它,还要躲避它时不时啄向自己的尖喙。不知过了多久,钟言终于听到它咳咳两声,喉咙里好像有东西,随后那危险的尖喙一张,吐出了一些泥土和根茎。
满地都是鸡毛,钟言将它放在一边,大公鸡炸着翅膀朝他飞扑,钟言用一只手和它迂回搏斗,一只手扒拉着它吐出来的东西。
根本就没有毒虫,一条都没有!
所以这只公鸡是故意闯进去踩踏蓝瑛紫的,这是为何?
钟言将眼睛细细地眯起,总觉得秦宅里的阴云已经到了最厚时期,说不准哪天就要散开,露出下面暗礁一样可怖肮脏的真相。
屋里,秦翎听小翠说完整件事的经过便静静地坐在椅子上,并没有出现什么勃然大怒或焦急万分。他只是很灰败地坐着,比以前多了几分无奈,心痛之余仿佛使不出一丁点儿力气去争取什么,好似香炉里烧着的沉香香灰,静静地燃烧,然后静静地掉下去。
他不知道这是不是他们秦家兄弟的命数,也无从探究,只有叹息。
“少爷,您别着急,没了这一样,还有下一样草药,童花的药多得是。”元墨看着主子的脸色,恨不得拿自己这条命填给三少爷,“您别着急。”
“是啊是啊,牲畜不懂事,那只鸡也不是故意的,您若是发脾气怎么着都行,要杀要剐您说了算,别气着自己。”小翠多希望大少爷这会儿说句话,她没读过什么书,但这回少爷仿佛就是书里那句“哀莫大于心死”,人没死,可心却不动了。
秦翎缓缓地摇了摇头,看向外头哭泣的童花,忙着收拾草药园的大丫鬟们:“我没事,你们别难为那只鸡,它追逐毒虫是天性本分。”
或许,一切都是天意吧,秦翎看向摇篮里熟睡的小逸,忽然间咳了一声,吐了一口血。
元墨和小翠原本正想着再劝劝,结果纷纷吓住,他们好久都没见着少爷咳血了,自从少奶奶嫁进来少爷都在好转。外头闹得声大,把陈竹白也给闹起来,没想到他刚进这屋的门槛儿就瞧见了这一幕,登时站在了原地。
秦翎立马拿帕子擦了嘴角的鲜红,站起来说:“家兄醒了,
() 昨夜睡得好么?”
“你吐血了?”陈竹白三步并作两步走到面前,伸手掐住他的腕口,只是短短几刻他便震惊地抬起脸来,将秦翎这张看上去无恙的脸看了又看。
秦翎无奈地一笑:“我自己的身子我清楚,这回醒来后不像去年那般……还望师兄不要告诉小言,别再让他着急了。”
“你以为我不说你就瞒得过去?”陈竹白的心口咚咚直跳,秦翎这脉象……不太好啊。
阴血和阳毒对冲凶猛,只是强弩之末强撑心脉,外加强行续命已经开始反噬,气脉逆转,再过不久必定会如大厦倾倒,一发不可收拾。从前是陈竹白口口声声告诉师弟续命不可为之,如今他却说不出一个字来。
果然是不可为之,秦翎的命数早就被人毁了。
“别告诉他,他会哭。”秦翎看着陈竹白的脸色就知道身子不行了,“家兄可否对我说句实话,我还有多少日子?”
陈竹白猛地抬起头来,嘴唇动了动。
“我已经知道小言为我取心头血了,我也看在眼里,他再多取一年恐怕自己的小命也会断送。他修炼成人实属不易,万万不能为了我毁掉。”秦翎现在说话还清楚,“只是……我有些事必须赶在咽气之前办完,还请家兄如实相告。”
陈竹白哽住一般,再次动了动嘴唇,只是一个字都落不出来。
“可有三个月?”秦翎几乎用上了哀求的语气,求一个人,告诉他自己的死期。
陈竹白见过许许多多的人死,也亲手断送了许许多多的人,唯独这一回,他退缩了。
“两个月?”秦翎便懂了他的难处。
一滴泪水在陈竹白的眼眶打转。
秦翎没等那滴泪水落下,便再笑了笑:“一个月?”
陈竹白飞速地擦掉那滴泪水:“若我拼尽能力还能保你一个月。你三弟若没有解毒之药,大概也是这一个月里了。”
元墨和小翠经历过九死一生,这会儿竟然双双有些站不住。一个月,大少爷和三少爷也就是这一个月里了?这才第三年,少爷和少奶奶成婚才第三年,怎么会这么短就结束?小公子连走路都不会呢。
然而听到这些的秦翎反而拱手一谢,心里反而多了些安稳,最起码小泠上路不会孤单。自己这个大哥没为他做过什么,最后一程算是做到了。
“多谢家兄。”秦翎笑着抬起了身。
“你们谢什么呢?”钟言不知所云地进来了,只见这两个人正说着话,他再瞧元墨和小翠,立刻就说,“你们别难过了,蓝瑛紫没了就没了吧,我再想想法子。”
元墨哑巴似的没有反应,小翠则穷尽短短一生的力气从牙缝里挤出了一个字:“是。”
沉香还在香炉里点着,元墨静幽幽地看向那袅袅上升的直烟,小小年纪忽然长大了。他猛地回过了头,不知不觉湿了眼眶,再跑出去一擦,竟然是纸人落泪。
没了救命的药草,一切只能靠钟言和陈竹白两个人硬凑,但哪怕钟言使出浑身解数
也想不出怎么去写方子。然而秦泠毒发的速度比他们想得要快得多,
傍晚时分秦宅上下就全知道了,
三少爷已经下不了床,全身皆有中毒之兆。
一时之间,秦宅内上下人心浮动,人人自危,都怕那剧毒过人,随风而动就过给了旁人。秦守业急忙请郎中来瞧,没想到郎中进屋看过一眼便撂下药箱跑了,生怕碰到毒血。连续两日皆无人医治,情急之下秦守业居然做了个钟言都没想到的决定。
他要上山拜佛,去隐游寺。
这消息传到秦翎耳朵里的时候已经是五日之后,他正翻看着这一个月的黄道吉日。钟言在旁边配药,他刚从秦泠那边回来,人已经瘦得不行了。
“唉,这一个月都没有什么好日子。”看来看去,秦翎忍不住脱口而出。
钟言放下笔,缓了一口气说:“急什么,小妹又不急这一时,这个月没有就选后几个月,实在不行就明年,慢慢选,总能选出好的来。”
可是我没有时间慢慢选了,秦翎深深地凝视钟言,生生死死浮现眼前,他只求自己至死不忘这人的容颜。“我也是着急……如今小弟重病,我爹又要上山了,二弟想管但他毕竟不是小妹的亲大哥,有我在他不好插手。我趁着日子暖和就赶紧将这事定下来……对了,元墨,我让你问的事情怎么样了?”
元墨正发呆,他根本没法接受大少爷和三少爷的事,恍恍惚惚地说:“问完了。”
“问完了你倒是告诉我啊,害我着急。”秦翎喝了一口茶,“徐长韶人品如何?”
“回少爷,徐家公子人品极好,家仆连口称赞,只是……房里有人。”元墨低着头说。
这是必然的,秦翎早有准备:“几个?”
“一个,说是家里早早安排着的,年长徐家公子七岁,已经在徐家十一年了。”元墨说。
“十一年,就是从小陪伴徐长韶的房里人。”秦翎点着头说,这事徐长韶也没法做主,他家里安排的只能听从,“外头有么?”
元墨摇摇头:“没有,小的还跟着徐家公子几回,他不往烟火之地去。”
“好吧,过几日我给他家里下帖子,请他来我这里坐坐。”秦翎一边说一边想着小妹的嫁妆,虽说婚事仓促可该有的都不能少。正想着秦瑶,门口就响起一阵清脆的铃声,一听就是小妹的手串在响。
“大哥,长嫂。”秦瑶显然刚从秦泠那边来,哭得双眼通红浮肿,“我来了。”
“快坐。”钟言给她上茶,今日是他特意把小妹叫过来的。而此时此刻陈竹白就在屋里,一个拇指大的阴兵小人从他手中落下,朝着秦瑶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