鞭炮声又响起来。有人抬来了纸人纸屋,点起了火盆。几个男人带上了面具,看不清楚面孔和年龄,只露出头上半白的头发。
一个接着一个跳过火盆。
沈宵麻木地看着。
老板娘道:“很少看到跨火盆了。”
又自顾自地说道:“希望能去去晦气,山神大人可不喜欢自杀的人。”
仪式持续了两个小时,直到下午三点以后才慢慢静下来。
末了。
柏祈大声宣布因为最近村子里发生了太多不吉利的事情,所以需要提早结束丧事。
底下的人议论纷纷。
有人觉得这不合规矩,毕竟多年来,丧事就应该办七天,以示对死者的尊重。
沈宵觉得好笑,这些人更像是参加了个派对,吃喝玩乐全都免费,可是玩到一半意犹未尽,发现派对要提前结束,于是开始表达自己的不满。
但柏祈提到了山神,众人纷纷闭了嘴。柏祈大声宣布山神大人对柏玉一家的震怒,不赶快结束便要降下惩罚。
柏祈说得煞有其事的样子,沈宵只感觉无聊又好笑。派对的举办方要结束宴会,村民们敢怒不敢言,毕竟金主爸爸说的话,又有谁敢不听。
山上柏家的地位,不是凭空来的,从经济和精神上都牢牢控制着涉水村的村民。
路口的村民们一起跪下祈求山神大人的原谅,向着头上的太阳拜起来。
沈宵看得头皮发麻,瞥了一眼身边的老板娘也扑通一下跪下了。跟着路口那边的节奏开始向太阳朝拜。
沈宵正在犹豫要不要入乡随俗,也蹲下来做做样子。毕竟众人皆跪,我独立,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只见老板娘一咕溜爬起来,将脏了手在围裙上随意擦了擦,又抓了一把瓜子,坐下翘起腿,跟没事一样。
老板娘道:“明天就上山咯。”
沈宵有些不解:“我记得村子里是土葬吧,墓地是在山上吗?”
“是在山上,具体在哪里我也不清楚。”老板娘嘴里的瓜子嗑得响,“村里人过世之后会直接抬上山安葬,具体在哪里只有祈大人知道。”
“那真是奇怪的风俗,不知道墓地在哪里,每年都不用祭拜吗?”沈宵疑惑道,像是国家法定就有清明节之类的,有些地方甚至会在过年的时候祭拜祖先。
“我们只祭拜山神大人。”老板娘压低了声音,“山神大人是这里唯一的神。”
沈宵露出一副懂了的表情。望着路口跟电影散场一样村民们,柏祈举行完仪式就上了车,那车缓缓开过来,到了卫生所门口停下。
黑色玻璃窗缓缓降下来,露出柏祈充满慈爱的脸。
“沈医生,”柏祈的语调温和。
“我不方便下车,请原谅我就这样和您说话。”柏祈异常客气,让沈宵有些不好意思连忙从椅
子上站起来。
“请说。”沈宵感觉柏祈浑身上下仿佛都散发着圣光。
“沈医生要不要现在跟我一起去山上。”柏祈问道,
“正好坐车一起回去。”
沈宵微微一愣,
反问道:“为什么?”
听到沈宵反问,柏祈也愣住。她没想过沈宵会直接拒绝。
柏祈马上调整了脸上的表情,笑道:“我还以为沈医生要去我家。”
沈宵整个人僵住了。
柏祈这是什么意思,要去她家是什么意思。难道说她知道自己原本的计划是下午和村长三儿子去拜访山上柏家?
只有这样才能解释得通。
柏祈见沈宵不说话,继续说道:“中午小欧不太舒服,肯定是最近因为结婚的事太累,我已经让阿慎带她回去了。”
“原来如此。”沈宵装傻道:“我就不去了,明天还要工作。”
柏祈点点头,没有勉强沈宵,只是最后说道:“小璇他很想沈医生,经常我问沈医生的情况。所以,沈医生能不能抽空去看看他。”
“会的。”提到小璇,沈宵的心柔软了许多。可还是随口敷衍了一句。
柏祈走后,村民开始陆陆续续开始清理路口,为了明天上山做准备。
搭建起来只需要大半天时间,拆起来更快。
日落时分,路口只剩下大棚和两副孤零零的棺木。
“明天上午就会在村民中挑选‘力士’。”老板娘说着搬回了几张借出去的桌椅,“两副棺材的话,大概十几个人差不多了。”
“挑选是随机的吗?”沈宵饶有兴致,他听说过‘力士’会跟着柏祈上山下山,只能跟着柏祈并不会记得来回的路,关于这点很奇怪。
结合他在山道遇到的‘假风景’,沈宵推测,其实‘力士’是进入了白雾,沿途看到的风景很可能都是假的。
又没有可能是从一个空间进入到了另外一个空间?
老板娘噗的一下笑出声来,道:“沈医生不用担心,不会被选中的,‘力士’是祈大人亲自挑选的男士,不会选外乡人和未婚的。”
“这样啊。”沈宵感觉有些失望。一方面他感觉害怕,一边又非常好奇。
老板娘看着他遗憾的表情,打趣道:“沈医生不会真想去抬棺吧。”
她上下打量了一番沈宵的小身板,根本就不像是能抬得动厚重棺材板的样子。
沈宵察觉到老板娘看他的眼神古怪,连忙尬笑道:“当然不是,就……随便问问……而已……”
在餐馆吃完饭,外面天黑了一半。
临走时老板娘打开冰箱拿出一个玻璃小坛子,里面泡着酸萝卜和藠头。
“沈医生,胃口不好的话,试试我家特制的泡菜。”说着老板娘将坛子塞到沈宵手中。
沈宵推辞道:“我楼上没有冰箱。”
“那没关系的,放在阴凉处就行。”老板娘又道:“都拿去,喜欢的话,拿着坛子过来再装,我泡
了好多。”
老板娘的热情让沈宵很感动。
沈宵晚上没什么胃口,
手中捧着坛子,
里面的萝卜和藠头格外诱人,隔着玻璃仿佛都能闻到酸味。
回到卫生所三楼。
夜幕降临,天边只留下一抹深红。
沈宵时不时看向窗外,今天一整天都没有收到柏千璇的信息,不觉有些寂寞。
坛子放在餐桌上,已经被沈宵吃了大半,萝卜和藠头意外的爽口,老板娘没有放多少辣椒,吃到嘴里是酸酸甜甜的。
路灯亮起来。
沈宵看到远处的车灯缓缓接近,他感觉的心慢慢被填满,他恨不得飞奔到楼下,扑到爱人的怀里。
门锁转了转,柏千璇走进来,今天没有提着大包小包,因为他觉得沈宵胃口不好,一个人吃饭很没意思。
客厅里弥漫着酸味,柏千璇不觉皱起眉头。不过看到沈宵飞奔到自己怀里,心里美滋滋的,他一把搂住沈宵的腰身,感觉老婆一天比一天瘦。
沈宵缠着柏千璇的胳膊,拉着他到餐桌前,冷不防塞了一块藠头到柏千璇嘴里。
酸味和苦味在口腔中弥漫,柏千璇的脸色忽然变得惨白,他捂住嘴巴,想硬咽下去,可是这食物就像是一团火焰在灼烧。
沈宵发现情况不对劲,连忙将柏千璇带到卫生间里。
柏千璇一口吐出藠头,又跟着吐了一大口鲜血。
“你怎么了?”沈宵吓的目瞪口呆。他从来没有看到过有人吃藠头能吐血。首先排除有毒,因为自己吃了大半坛子都没有问题。
柏千璇看到沈宵受到了惊吓,连忙到洗漱池将口中的血洗干净。他感觉口腔的表皮被全部灼伤,一直到喉咙的位置,让他说不出话来。
好一会,柏千璇才清洗干净,喉咙破损的部分已经迅速开始进入修复。
柏千璇怕沈宵担心,嘶哑着声音说道:“老婆,我不要紧的,就是对一些食物有点过敏。”
“让我看看。”沈宵心疼不已,哪里肯听柏千璇解释,他捏住柏千璇的脸颊,迎着光能看到口腔里异常红艳,黏膜破损没了表皮,有些地方甚至形成了溃疡。
沈宵非常吃惊,明明只是美味的藠头,柏千璇却像是喝了硫酸一样。
现在的沈宵可是肠子都悔青了,柏千璇在床上生猛,想不到还有这种特别稀有的食物过敏。
“我们去医院吧。”沈宵非常担心,口腔都烧成了这样,他不确定柏千璇吞下去了多少,万一灼伤了食道可是永久性的损伤。
“别紧张,”柏千璇抱住沈宵,“我老婆就是医生,我才不要去医院。”
“可是我治不好,”沈宵急了,“不对,是这里没有药也没有设备,我们去M市的医院。”
说着拉着柏千璇往外走,却被柏千璇抱得紧紧的。
“我真的不去。”柏千璇轻轻抚摸着沈宵的背,“你看天黑了,我们不能出去。”
沈宵冷静下来,抬眼从卫生间的小窗看到云层后面的月亮。
柏千璇拉住他的手,道:“还是老婆为我治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