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韶华身为名门山庄精心培养的少庄主,察言观色的能力自是不必多说,她清楚祁幼安需要布置一番以应对明日发生的事,此事说开后便识趣地告辞了。
前脚她离开,后脚祁幼安立马派人送信到将军府,将裘媚儿极有可能潜伏在府里的消息告诉了祁朝燕。
昨夜祁朝燕回来的晚,尚在歇息之中,但大小姐主动来信,送信人又催得急,管家深知兹事体大,根本不敢耽搁便去了她休息的院子。
睡梦中被叫醒,祁朝燕脸色虽不怎么好,但也没有出言责备他。
下床洗了把脸,便将信接过来展开,宣纸上的墨迹犹带着潮润,她只扫了一眼,脸色就变了变,“快派人去接夫人回来,就说……就说本将军病了,让她看在往日的情面上过来看看我。”
“大将军……”管家一脸为难地摇头,“这法子怕是行不通,夫人的性子您也了解,上次您受伤还是用病危的借口把夫人请回来的,夫人已经上了一回当……”
依他看来,这次别说打着患病的幌子了,即便‘见最后一面’也不一定能把人请过来。
他不直说,只摆出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看着祁朝燕。
但不管他神色如何忧虑,在祁朝燕看来他就是两眼空空脑袋空空等着自己拿主意,蹙着眉压下心底烦躁道:“夫人不来,你也别回来了,“
丢下话,她匆匆抓起一旁衣架上的外袍穿上,临出门时又冷声警告了管家一番,“正午前本将军必须要见到夫人……”
祁幼安的信送出去不过小半个时辰,府门外巡逻的士兵就多了一倍不止,数十名与小满云若身手不相上下的黑衣人也悄然潜入府里,隐藏在隐蔽的角角落落保护她的安全。
席景盛一身铠甲未卸,收到命令后就佯装偷闲,从街边买了一壶酒提过来,恰好与怒气冲冲出门的宁芳打了个照面儿。
那日被几个壮汉拒之门外的记忆犹在,躲避已经来不及,他忙拱手恭恭敬敬道:“属下见过夫人……”
宁芳停下脚步,压抑着怒气平静开口:“免了,大将军都要杀陪伴我多年的嬷嬷了,我算哪门子的夫人?”
在她身后,管家的腰一直就没直起来,闻言反倒又往下压了压,额前冷汗涔涔偏还硬挤出笑容,“夫人您言重了,大将军只是气头上,您过去替赵嬷嬷说两句好话,大将军必定不会再计较了。”
席景盛还是第一次看到将军府的大管家这么卑微,下意识把酒往背后藏了藏。
本来宁芳没在意,但见他做贼心虚的小动作,不得不开口:“幼安不能饮酒,她身体还没好,你这孩子这么大个子……以后长点儿心,去吧,我让你带你过去。”
她说罢,随手指了一个小厮给席景盛带路,便匆匆走了。
“多谢夫人……”
宁芳的身影已经看不见了,席景盛才堪堪回过头,仍有几分受宠若惊涤荡心头。
他还以为,这次又要被大将军连累
得门都进不去了。
到了祁幼安的住处,小厮把他交给小月,小月去里面问了一声,得到准许才放他进去。
祁幼安强撑着身子坐起来,在她媳妇儿关切又隐隐带着责备的目光中讪讪笑了下,然后便低头一言不发了
“认错很快,从不改正,对吗安安?”
宋泽兰早已看透了她,垂眸看着她黑乎乎的脑袋,没忍住伸手揉了揉,“你这般折腾,可是不想快些好了?”
祁幼安羞得脸都红了,很是难为情,“媳妇儿,躺着没有气势……”
“是吗?”
宋泽兰倒觉得她现在看起来也没什么气势,活脱脱一个软萌可欺的小妹妹。
不过为了某人的颜面,她还是很给面子地挑起某人下颌,温柔缱绻的眼眸认真打量了一番才说道:“小将军这般看起来,确实威武许多。”
四目相对,祁幼安率先撇开了眼,“等我好了,会更威武的。”
宋泽兰差点儿没绷住笑容,但余光瞥见席景盛已经走了进来,便没再逗她,只捞起一床被褥叠放在她身后,“累了就躺下,莫逞强,我先出去了。”
“媳妇儿,不用回避,席兄来的正好,就让席兄护送你去将军府小住几日,等我解决了裘媚儿就去接你回来。”
“安安……”
宋泽兰有些无奈,但祁幼安十分坚持,握着她的手腕不肯让她走,“我让人叫你回来就是为了这个,还有娘,你们路过医馆的时候把娘也接去将军府,你们安全了我才能放心。”
这段时间,无论是给祁幼安上药还是擦洗身子更换衣物,宋泽兰都是亲力亲为。
碍于外人在场,有些话宋泽兰羞于说出口,为了表明自己的坚决,便微微使力挣脱了她,“莫再费口舌了,我不听。”
“……”
这还是第一次被凶了,祁幼安脸色瞬间垮了下来,看起来委屈巴巴的。
“莫装可怜,莫不是忘了自己方才说过的话?”
宋泽兰暗笑了下,面上倒是不显,冷冷淡淡转过了身,离开的脚步也比往日快上许多,路过席景盛身边时,客气道了声失陪。
席景盛从看戏中回过神,忙欠身回了一礼,“少夫人客气了……”
不过一眨眼的功夫,祁幼安已经收敛哀怨,神色变得一本正经了。
但终归是有些尴尬,丢下句让席景盛随意坐,接下来便不知该说什么了。
席景盛亦是不自在,军中都道小将军娶了个温柔似水的坤泽大夫,应当不会赴了大将军的后尘,可今日一见……分明又是个惧内的。
两人皆是沉默,安静了好一会儿,还是祁幼安厚着脸皮若无其事道:“席兄,大将军对此事可有做出安排?”
谈及正事,席景盛也正色起来,“有,大将军已经派人加强巡逻了,府里也安排了人手潜伏,若有异动,他们皆可在第一时间出现。”
他顿了下,又接着道:“小将军可否在府里为属下安排一个
住处?大将军命我留在府里保护你,若是能在隔壁,便最好不过了。”
隔壁先前是宋母在住,后来见祁幼安醒了,宋泽兰又要去医馆,便又搬回了医馆。
如今空置,简单收拾一下便可住人了,并不是什么难事,祁幼安当即应了下来。
她喊小月过来,准备将此事交给她去做,不曾想进来的却是一个长相陌生的貌美女子,容颜极为艳丽,几乎是令人一眼望去就移不开眼的存在。
她手中端着盛装点心和茶水的托盘缓步进来,却没有婢女的该有的恭敬卑顺,媚眼如丝的眼神直勾勾落在祁幼安脸上,“奴婢并未见着小月妹妹,想必是躲去别处偷闲了,大小姐找她可是有什么事?奴婢兴许也可代劳……”
席景盛已经看痴了,目光直直盯着那女子,祁幼安却不似他,看着这张妖艳的脸,心中升起的只有数不清的恶心和疯狂喷涌的杀意。
她狠狠掐着被褥下的掌心,笑着问道:“为何本小姐以前从未见过你,你是府上刚来的丫鬟吗?好生漂亮。”
听到祁幼安的话,席景盛才蓦然回过神,羞愧难当地低下了头。
他意识到这女子就是祁幼安口中的西越三公主裘媚儿了。
“奴婢初来,夫人安排奴婢在厨房做事,”说到这里,她哽咽了一声,柔媚的眸里隐有泪光,“奴婢身份低微,今日大家都在争相品尝剩下的糕点,无瑕给大小姐送茶水,才让奴婢过来的。”
赵大娘每每做了好吃的,便要多做一些,余下的大家伙分食,这是宁芳默许的。
在将军府便是这等规矩,祁幼安自也知晓。
她倒是更加怀疑裘媚儿是沉不住气了故意找机会出现在自己面前……
看着裘媚儿矫揉造作,她也跟着演下去,“这群刁奴真是反了天,姑娘你可是被欺负了?放心,等本小姐痊愈了就去惩治他们。”
在战场上不过一面之缘,裘媚儿又乔装打扮,换了副更加貌美的□□。
裘袅儿都没认出她,她笃定祁幼安也认不出她,瞧着鱼儿上钩,便又摆出一副隐忍脆弱的模样咬着唇瓣微微摇头,“不必了,奴婢早已习惯了,奴婢先前在别的大人府上服侍,主君觊觎奴婢的美貌,主母授意下人们对奴婢百般欺凌,经常吃不饱穿不暖,在大小姐府里虽然备受排挤,但最起码能够吃饱穿暖,奴婢已经很满足了。”
她将托盘放在桌上,又楚楚可怜地抬眼看向祁幼安,“大小姐,若是没什么事奴婢便出去了。”
“去吧,以后再有人欺负你就过来找本小姐,本小姐给你撑腰。”
祁幼安才不会挽留她,压抑着不耐挥了挥手,裘媚儿却没有看出来,不动声色勾了勾唇角,又装出一副感激模样道了谢才出去。
她转身的那一刻,祁幼安已经寒了眼眸,“席兄,你看上这婢女了?”
席景盛被她大声吓了一跳,神色尴尬正想解释,就见祁幼安在冲他眨眼,忙又改口道:“是……是,这竟被大小姐看出来了……”
“把心思收起来,这是我府里的婢女……”
祁幼安又说了些暗示自己对裘媚儿感兴趣的话,才移开话题,随意聊起自己这几天看的话本子。
席景盛侧耳倾听着外面动静,嘴上有一搭没一搭附和着,一直确定人不在了,才起身肃穆道:“小将军,可确定就是她了?是否要属下现在就带兵将她抓起来?大将军说抓到之后让她先见一见,之后再交由您随意处置。”
“确定了,不过先不要轻举妄动,”祁幼安没想到祁朝燕还是没有放弃见裘媚儿的念头,声音里夹杂着几分不易察觉的深沉,而她的腰背也下意识的挺直,“妖女不是那么好对付的,府里那么多人,殃及无辜就不妥了。”
席景盛不知祁幼安惧怕夜长梦多,只想一出手就要裘媚儿的命,便也没有多想,“小将军说的甚是,不知小将军可有什么好的主意?”
“先等她放松警惕吧,她的手段我们尚且不太了解,暂且让她在我们眼皮子底下,也可顺便探知她潜伏这里的目的。至于席兄你,一定要密切注意,切记不可让她与外面的人联系。”
虽然裘媚儿危险莫测,但祁幼安自信若无外人帮忙,以她现如今的身体也能在裘媚儿不备的情况下杀了她。
她已经想到了杀裘媚儿的办法……
“您放心,”席景盛点点头,一脸慎重,他猜到祁幼安想自己接近裘媚儿了,犹豫了下又说道:“小将军,您多加小心,属下就在隔壁,若是情况不对,您就敲敲床板或者什么的制造些动静,属下会立马赶来解围。”
祁幼安的心里正杀意泛滥,冰冷的不行,闻言低头瞧了瞧侧面的床板,整个人都不好了,“你听力这么好?”
前段宋母住在隔壁,祁幼安都不敢过于放肆,若他听力当真这么好,恐怕连悄悄话都没得说了。
席景盛认真思索了下,“您与那妖女独处时属下会守在门外,只要不关门,属下应当可以听到。”
“好吧……”
祁幼安松了口气,是她想多了。
小月并没有离开太久,两人刚商谈完她就回来了。
祁幼安把她叫进来,“小月,你去哪儿了?”
“茅房,肚子忽然就痛死了,”小月揉了揉肚子,不大高兴,“奴婢也没吃坏东西啊。”
她似乎还没缓和过来,细看脸色比平日白了许多,祁幼安下意识凝眉,怀疑有九成可能是裘媚儿动了手脚,“少夫人呢,让她给你看看吧。”
小月一喜,随即却又很快摇头,“不了,一点儿小毛病,还是不劳烦少夫人了,少夫人忙着给我娘编写食谱呢。”
祁幼安有些意外,好笑道:“没想到过了这么久我媳妇儿还记得的。”
“那是自然,少夫人对我们这些奴婢们真心实意的好。”
小月很喜欢宋泽兰这个主子,性子随和不会苛责他们,也不用他们怎么伺候,大多数时候只需要他们帮忙跑腿儿而已。
祁幼安与有荣焉,眼眸弯
弯笑的很是开怀,“让少夫人给你看看吧,没事了便去把隔壁房间收拾出来,席大人要留宿。”
“奴婢真的没事,”小月随意欠了欠身,便出去收拾屋子了。
屋子一时半会儿收拾不出来,祁幼安又命人做了几个下酒菜,陪衬席景盛送来的酒。
这些天祁幼安只能吃些清淡的,酒更是碰都不能碰,宋泽兰担心她管不住嘴,得知消息便赶了过来。
却是她多想了,只有席景盛坐在桌边自酌自饮,祁幼安手里捧着一碗白粥,偶尔才会抿一口。
而她一进来,祁幼安立马就注意到了她,“媳妇儿,你不忙了?”
席景盛当即也放下酒杯站了起来,“少夫人……”
祁幼安的自觉令宋泽兰颇为满意,她唇边漾起熟悉的浅笑,目光从祁幼安身上扫过,落在了席景盛脸上,“打扰您雅兴了,我过来看看安安,先前忘了叮嘱她不可饮酒。”
“我又不是个傻子……”
祁幼安小声嘀咕,宋泽兰眼眸带笑又看向了她,“忌口这么多天了,我担心你犯馋。”
“……”
祁幼安明白了,原来她媳妇儿是专门过来监督的,她故作无奈,唇角却不禁勾了勾,“那你就盯着我吧。”
“不了,我这就走。”
宋泽兰却是微微摇头,若她留下来,不止席景盛会拘束,她自己也不自在,见到祁幼安听话她便已经放心了。
祁幼安看着她转身的背影,踟蹰不过片刻,还是叫住了她,“媳妇儿,你确定不去将军府小住?你留在府里可能会……会被我气死……”
“安安?”
宋泽兰回身对上她的眼,疑惑之余又有些好笑与无奈,“你若故意气我,休怪我请出家法惩治你。”
祁幼安正准备说正事呢,闻言一下子被带歪了,满脑子的好奇,“媳妇儿,咱家有家法吗?”
“有,前些日子你去五皇女府上帮我退回礼品,夜里娘便把传家宝送到了咱院子里。”
说到这里,宋泽兰似忆起了什么,白皙如玉的脸颊微微泛红,顿了顿才又继续道:“娘让我找个机会给你用上。”
“……”
将传家宝与家法联系在一起,祁幼安后知后觉,艰难开口:“该不会是那条揍祁朝燕的火红长鞭吧?”
随着一声淡定的轻嗯,祁幼安感到了深深的绝望无助和悔不当初,她多么温柔的宋姐姐啊,马上就要被她娘亲带坏了。
若是早些想到,哪怕是撒泼打滚,也要打消她娘亲的念头。
宛若局外人的席景盛震惊地抬头,看了看祁幼安,又看了看异常淡定的宋泽兰,心里说不出的复杂,他做梦也想不到威风凛凛不容侵犯的大将军竟然被将军夫人鞭抽过……看样子还不止一次。
可终究是什么也没说出口,甚至更安静了。
但祁幼安却不能当他不存在,冷不丁就叫了他,“席兄,帮我个忙,待会儿你喝的差不多了就去厨房,当着众
人的面儿就说以后谁敢欺负那妖女,大小姐便将谁发卖出府。”
此言一出,倒是把席景盛吓了一跳,他尴尬地看了眼面色如常的宋泽兰,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担忧说道:“小将军,此事要不再商量商量?不若以我的名义?”
祁幼安犹犹豫豫,还是拒绝了,“她想接近的是我……”
当着她媳妇儿的面儿,她硬气不起来,说完,就飞快偷瞄了眼宋泽兰,宋泽兰自是瞧见了她的小动作,却也不动声色。
从那张温柔平静的容颜上,祁幼安什么也没看出来,越这般她越心底没底,但该说的还是得说,“此事就这样决定了,你若愿意……等尘埃落定之后就说是你看上那妖女假借我的名义好了。”
她打的什么鬼主意,宋泽兰瞬间就猜到了。
席景盛抬手挠了挠后脑勺,他也多多少少明白一点儿,但看在祁幼安是未来主子的份上,毅然决然背了黑锅,“也好,我尚未娶妻,若非她是细作,我倒也愿意娶她为妻。”
“我就知道,那会儿你看的口水都快流出来了,哪像我,多看她一眼都要忍不住拔刀了。”
“……属下告辞,就不耽误少夫人动家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