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现在肚子里有个孩子,做事一定要小心再小心,”韦振超的老娘在絮絮叨叨地擦桌子板凳:“胎神保佑我家孩子母……父子平安,无灾无患。”
“他媳妇——振超他媳妇!”
忙活着擦窗户的年轻姑娘从高处跳下来,身形灵活矫健。
“胎神现在留在家里,就不能搬动家具,附近更不能钉凿敲打。”老太太叮嘱道:“虽然不是你怀孩子,你也一定记得,桌椅板凳都要放在惯有的位置上,哪里都不要变动。”
“都听妈的。”胡萧乖巧道:“现在振超掉了东西,我都叫他不要动,不要弯腰,我去捡。”
“这就对了,你做得很好。”老太太看向床上背着身睡的儿子,又面露忧色:“怎么一天到晚躺在这,就算是为了孩子好,也该每天出去晒晒太阳,走动走动。”
“万一孩子太大了,将来生不下来,你要怎么办?那得活活疼死!”
大概是最后一句话触动了男人,韦振超终于撑着床费劲起来,面有怒色。
“我不生。”
他咬牙切齿道:“哪里来的野种,投胎都看不清肚子,谁爱生谁生!”
没等韦振超骂骂咧咧完,胡萧摆出伏小作低的小媳妇姿态,委委屈屈地一拽婆婆衣角。
“妈,有些事我不该惹振超不开心,但为了孩子……我得说啊。”
“你说,你说!他怎么了?”
“他大着肚子,不能吃鸭肉,不能吃酱油,更不能吃螃蟹啊。”胡萧飞快地看了一眼垃圾桶,声音细如蚊蚋:“前两天,他兄弟在河沟里吊了一串棋子大的小河蟹……愣是拦不住,炸着吃了。”
老太太先是一愣,罕见地有了怒气:“振超!你这是作什么!”
“肚子都这么大了,你竟然不顾着身子,胡来!”
当年韦振超闹着要退学的时候,老太太一个劲哄着发脾气的老头子。
后来他把媳妇打得半死差点闹进局子里,两个老人都没红过脸,也只是在警察面前教训了几句。
现在反而说话骤然硬气起来,甚至还有几分狠厉的意思。
韦振超都气笑了:“真当我怀着一个大孙子了?你不怕生出来也是不男不女的怪胎?!”
村里几个老人都早就通过气,对他肚子里怀的是大孙子这件事坚信不疑,此刻更是想扇他一巴掌。
“胡说些什么!闭嘴!”
“你要好好对你的肚子,不让吃的别吃,不让做的别做,今后洗头发都不要自己洗了!去村口店里去洗,让人家吹干了再走,听见了没有!”
韦振超没见过亲娘这么硬气的一面,呆愣几秒,起身穿鞋就走。
他忍不了了,今天这个孩子就要堕掉,必须堕掉!!
“振超!振超你去哪!”
胡萧哇的一下哭出声来,倒是光顾着哭,没有过去拦。
“你别乱跑啊,对孩子不好——”
韦振超用最快的速度找到自己存折放在哪里,打了个车直奔县城。
山路颠簸,他额头隐隐冒汗,又巴不得能把这个孩子给颠出来。
他是男人,他是男人,他是男人!!
那一日医生的话,犹如针刺般狠狠扎在他内心最深处,至今拔不出来。
“比起其他几个患者,你的情况稍微好一点……”
“医生,您这话是什么意思?”
“你有产道,孩子可以自然娩出。”
“产道?!”
“它就隐藏在你的第二性征下方,来,你看片子,这里有明显完整的全套器官。”
“我不信——我不信!!”
县城的小诊所多如牛毛,一半主打梅毒淋病的治疗,一半则自认为是堕胎圣手。
未婚怀孕的种,一个又一个多余的女儿,月份大到不能打掉的孩子,都最终会流到这里。
手续齐全的医院做事有自己的尺寸,许多活儿是不接的。
小诊所赢在什么单子都接,而且有种超然的自信,拳打三甲脚踢公立,虽然都位置在僻静幽暗处,但生意一直都不错。
——即便如此,农村有些人连小诊所的钱都舍不得给。
要流个孩子,灌两瓶药,再不济用衣架勾子,花那些冤枉钱干什么?结婚都没用这么多钱!
韦振超找到诊所入口时,看着那灰尘遍布的细长楼梯咽了口口水。
诊所在二楼,还是他打牌时认识的熟人亲自开的。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是白天,那弯折的楼梯愣是半点光都漏不进去,像是再往前走,就是走进无穷黑暗里。
他想了又想,先是想到那个疯子要所有人进监狱的疯话,又是想到自己如今不男不女的待遇,一咬牙就要往前走。
下一秒,一个苍老有力的手臂把他狠狠拽住,伴以无助的哀求声。
“你不能去,你不能去!”
振超娘脸上满是汗,显然是刚刚赶来的。
“只有你一个人来拦我。”韦振超冷笑:“以前我打个喷嚏,我爸都恨不得亲自给我煮药。”
“你看,我现在变成半个姑娘,他还正眼看我吗?”
“前前后后,都是你一个人在忙活张罗,妈,有意思吗?”
老太太急了:“是你爹让我来的!”
“他都病成那样了,一听说你出了这档子事,高血压吃多少药都降不下来,你不能做糊涂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