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云轻轻拉了继母的衣服,“妈妈,这是谁啊?”
张伽语一时没有回答,望着沈爱立一行人的背影,心头不觉狂跳,怀薇那个孩子认识沈玉兰的女儿,那怀薇知道她也在申城吗?
张伽语一想到这里,头皮忽然有些发麻,和萧云道:“小云,我有些不舒服,我们先回家吧!”
萧云望了眼跟前的自动扶梯,有些舍不得,她每次来这边,就喜欢坐这扶梯,但是也不好违拗继母的意思,点了点头:“好的,妈妈,那我们下回再来吧!”
等张伽语带着萧云刚到自家的那条巷子口,就看到有位穿着朴素的女同志在挨个看着门牌号,张伽语心里立即涌起不好的预感,站在巷子口,不敢动。
萧云喊了声道:“妈妈,是哪里不舒服吗?”
前面的女同志听到了声音,回过头来问道:“你们好,请问你们知道秦大力住在哪一户吗?”
萧云忙道:“在最里面的一户,你一直往前走,就能看到了,他家的门上还有一块碗口大的朱漆。”
女同志道了谢,就往前头去了。张伽语发现自己刚刚小腿都在发抖,轻轻吐了一口气,才走到了自己家门口,院门虚掩着,等推开门发现家里好像来了客人,大山正在和人说着话。
张伽语正纳闷着,往里走了几步,就见有一位女同志正站在她家客厅里,背对着大门,穿着有些考究,张伽语眼尖,一眼就发现她脚上那双皮鞋,少说也要七八块钱,看鞋面还新的很,估计上脚还没有半个月。
忙朝里头问道:“大山,家里来客人了吗?”
萧大山对这位继母一向不咸不淡的,特别是这女人答应给他找一份工作,最后他还没转正,她就又给他搞没了,这些天他待在家里,每每看到这个女人,心里就烦躁得很,此时听她问,也只是“嗯”了一声。
张伽语面上讪讪的,猜测可能是大山有意的女同志,特意邀了人来家里头坐,但是她看着这姑娘这一身行头,就觉得和他们家不是一路人,大山怕是够不上。
继子向来对她不是很待见,张伽语也不好说什么,转身和萧云道:“云云,你去给这位女同志倒一杯茶,我去买些菜回来。”又朝客厅里的人道:“同志,难得来一趟,中午在我家吃午饭吧?”
“好,谢谢阿姨!”
她声音清泠泠的,像深山里的幽泉在叮咚叮咚,格外的悦耳,但是听在张伽语耳朵里,不由感觉到了两分冷意。
这时候客厅里头的人,轻轻转身,朝张伽语微微笑着。
是一张很明艳的脸,肌肤胜雪、明眸善睐,一颦一笑好像都卡在了人心窝里,还带着一点与她的年龄不甚相配的妩媚。
这是一张极讨人喜欢的脸,也是一张她一眼就认出来的脸,那一颗泪痣的位置,和怀薇的一模一样,那张脸也像极了年轻时的自己。
萧云也惊呆了,愣愣地问哥哥道:“大哥,这位女同志是?”
谢微兰朝萧云伸出了手,温和地笑道:“你好,我叫谢微兰,可能是你的……姐姐?”
萧云现在完全明白了妈妈刚刚在商场里的异常,她们萧家只有她和哥哥俩个孩子,这谢微兰长得和继母这样像,九成九是继母和前头丈夫的孩子。
“你不是丢……丢了吗?”
谢微兰眼里的笑意更盛,“是,我小时候走丢了,但是现在我大了,对我的身世仍旧记得一清二楚,知道生母是谁,知道生父是谁,听说你的继母和我生母同名,就来看看,没想到真这样巧。”
张伽语怔怔地望着跟前的亲生女儿,嗫嚅着嘴道:“怀……薇,怀薇,你当年跑哪去了,妈妈找了你很久,都没有找到,一双眼睛都快哭瞎了……”
谢微兰笑着打断了她道:“您怕是记错地方了吧?我在那棵大树下,等了一个多月,当了一个多月的乞丐,还和小脏狗抢饭吃,后来身上都是虱子。”
她说一句,张伽语的呼吸就慢一拍,对上亲生女儿带着嘲讽的眼神,有些无地自容地低了头,“我,我不知道,我要是……”
“你要是知道,就怎么样?把我接回家吗?还是干脆就把我扔到深山老林里,喂狼吗?”
明明谢微兰是笑着的,可是萧云浑身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有些害怕地喊了声:“大哥!”
萧大山皱眉道:“在呢,快给你姐倒茶去!”
萧云有些不可置信地看了眼大哥,“哥,她……她……”
萧大山不耐地道:“她什么她,难道人家上门来,你一杯茶都不给人家喝吗?”
“哥,我不是这个意思,”这明明就是来找妈妈麻烦的啊!萧云跺了一下脚,转身进了厨房里找杯子。
张伽语勉强定了定神,走了两步到客厅里,望着女儿道:“微兰,你是听沈玉兰说的吗?你可能记错了,沈玉兰一向和我有些不对付,她的话做不得准的,不是我不要你,是你爸爸那边,他们跑到了国外去,把我们娘俩扔了下来。”
谢微兰早猜到她是这副说辞,有些好笑地道:“您再提这些做什么,都是过去的事了,刚不是说中午留我在这吃饭吗?这话还作数吗?”
张伽语忙道:“当然,当然,那你和大山聊会,我这就去买菜,做你爱吃的糖醋排骨。”说着,忙提了菜篮子去菜市了。
谢微兰望着她的背影,微微垂了眼皮,萧云恰好端了茶过来,谢微兰顺手接过,道了声:“谢谢!”
萧云有些怕她,见她没有继续发难的意思,才小声问道:“姐姐,你这回过来是?”
谢微兰挑眉,“怎么?不欢迎吗?”
“不,不是,就是看妈妈好像有些怕你。”
谢微兰望着这个大约比她小六七岁的姑娘,笑道:“她当然怕我,她在暴雨天把我丢下,差点没让雷把我劈成两块,她当然怕我。你和她关系很好?”
萧云点点头,“妈妈对我很好。”
谢微兰望着她青涩的脸蛋,微微笑道:“你是幸运的。”
“姐姐,那你这些年一直在申城吗?现在在哪里工作?你成家了吗?”
“不在申城,现在在区团委工作,不算成家。”
萧大山插话道:“大姐,你刚刚和我说的国棉三厂的工作?”
谢微兰点点头:“我这两天抽空过去给你说一说,你过一个礼拜,去找清棉车间的魏新华主任,就说是我介绍来的,一个临时工,问题不大。”
萧大山的脸上,立即满是笑意,“谢谢大姐,你真本事。”
谢微兰摇摇头,“不算什么。”她也不算骗萧大山,魏新华听说是她介绍来的,肯定愿意让人来试试,但是她没说的是,这份工作对萧大山来说是好事还是坏事,就和她没什么关系了。
张伽语很快就提着菜篮子回来,不仅有肉,还有鱼。中午做了很丰盛的一桌,萧云觉得和过年也差不多了,轻声问妈妈道:“妈,要不要喊爸爸回来吃饭啊?他还没见过姐姐。”
张伽语忙摇头道:“别耽误你爸爸的工作,下回吧!”
谢微兰略略夹了两筷子,张伽语问她好不好吃的时候,谢微兰摇摇头,“我尝不出来。”
她确实尝不出来,她今天吃什么到嘴里,都像无味一样,就像再见到这个人,也是很无味的一件事。
她现在报复这样的人,太轻而易举了,甚至都不用多动脑子。
张伽语又道:“那你尝尝这鲫鱼汤,妈妈给你舀一碗?”说着,就拿了一个碗舀鱼汤。
谢微兰接过来的时候,手微微松了一下,一碗鱼汤连着碗砸到了一桌的饭菜上,汤汤水水,还夹带着粗瓷碗的碎片。
萧云惊呆了,这一桌子菜可是她们家过年才能吃到的,忙站起来想把碎瓷片收拾起来,谢微兰有些意兴阑珊地道:“你们吃,我先走了。”说着,就起身,拿上了自己的公文包。
张伽语忙起身追了过来,小心翼翼地问道:“怀薇,你现在住在哪里?”
谢微兰睨了一眼跟前,头上已有一些白霜的妇人,淡道:“在我姆妈家,怕是不方便接待你。”
“是收养你的人家吗?”
谢微兰深深地望了她一眼,没有回答,错身出了门,张伽语在后头追了几步,又不敢再上来拦她,只是试探着问道:“怀薇,你下回还会来吗?”
“怀薇,你是不是恨妈妈?”
谢微兰一个字都没有回,径直走出了这条巷子,站在巷子外的时候,忽然回身,望着她的生母,轻轻笑着道:“当初您送了我一份大礼,我也给您备了一份大礼,希望您会喜欢。”
张伽语心里忽然狂跳不已,大声喊道:“怀薇,对不起!”
谢微兰望着她,脸上的笑意渐渐消退,说了一句真心话,“那年我不过七八岁,你将我推入了地狱,我受过来了,你看我现在像什么?像不像索命的恶鬼?”
她的眼眸瞬时涌上来一片猩红,眼里的滔天恨意,把张伽语吓得面色发白,喃喃道:“怀薇,对不起,我当年不是有意的,我真不是有意的,我只是一时想岔了,你不要恨我,你不要恨我……”
谢微兰走了,离开了青浦路377号,结束了这一趟带着一些荒诞意味的寻求之旅。
她坐在回家的公交车上,觉得人生都有些无味起来,唯一让她觉得有趣的是沈爱立,只有想起这个人的时候,她好像能感知到一点色彩来。
她竟然有些想和沈爱立分享,她看到了自己的生母,她对这个人展开了报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