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待员小姐看清来者的面孔后,轻车熟路地掏出一沓账本,翻到了记有他账目的那一页。
“距离上一次还款才过去了四天,今天是有别的业务需要办理吗?”
“那个……”搭在台面上的两只爪子拘谨地合到了一块,少年眼巴巴的目光投向了柜台内侧,“我想打听一下希尔德里克先生的事情。”
听到这个名字,叶卡捷琳娜面具下的神色变了变。她极快往负责人所在的方向看了一眼,随后挥手示意他降低音量。
“我们上头不喜欢这个名字的主人,你还是去别处打听吧。”
“我就说那个负责人……”派蒙刚准备叉腰,就被三人扫来的眼神吓到噤声。
见有争取的余地,云苓自然不想放过这位比较好说话的知情者,于是使劲挤了几滴眼泪,发动专属技能「猫猫的请求」。
“叶卡捷琳娜——善良的小姐,看在我们相识一场的份上……”
敌方未能免疫伤害,「HP-9」「剩余HP:1」。
接待员小姐露在面具外的嘴唇微抿,显出几分的纠结。
暗中直呼有戏的少年继而做了个祈求的手势,搭配上那张颇受年长者钟爱的小脸,直接朝对方内心攒动的火苗泼去一盆汽油。
“拜托了,叶卡捷琳娜——他对我真的很重要。”
在那双湿润的绿色猫猫眼的攻势下,接待员小姐终于败下阵来,无奈地扶住额头。
“真是败给你了。我晚上九点换班,你到时候去外面的连廊等我。”
【笑死了,为什么要给云苓的眼睛特写,已经截好表情包了】
【怎么能这么可爱,难道只有我想魂穿叶卡捷琳娜吗?】
【提裤子,不过如此】
【没想到啊云苓,看你浓眉大眼的,居然靠出卖色相套取情报】
【我证明他平时就是这个样子求我的,别问为什么,问就是他现在睡在我旁边】
“哇,她竟然真的答应了。云苓你是怎么做到?”
旅行者一针见血道:“派蒙,这叫美男计。”
“你这人怎么凭空污我清白!”
【笑到肚子疼】
身为玩家载体的旅行者可以随意拨动时钟,变更日夜,但对原住民来说,一分一秒都是不可跨越的。
将再熟悉不过的璃月大街逛了个遍后,云苓赶在了约定的时间点与旅行者汇合。
“这边。”
接待员小姐冲集结在连廊上的三个鬼鬼祟祟的人影招了招手。
此时的她摘下了那半截愚人众标配的黑面具,展露出的是一张带有雀斑的年轻面孔。
“你们要找的那位先生身份特殊,具体来历我也不清楚,就说些我了解的事情吧。”
确保附近没人后,叶卡捷琳娜开门见山。
“他的确来过北国银行,还是「公子」大人亲自带来的,时间大概是船队抵达璃月港的那
一天。”
“执行官「公子」……”少年提出了埋藏在心底许久的疑问,“希尔先生也是愚人众的一员吗?”
“这个我就不清楚了,在此之前我们从没听说过有这样一位人物。不过他跟「公子」大人的关系似乎不错,我听见「公子」大人和经理说,这位先生在璃月的一切开支都记到他的账上。”
【笑死,鸭头走到哪里都是钱包】
【愚人众第十一席执行官(划掉),璃月移动钱包+大怨种(打勾)】
【达达利亚,一位好善乐施的活菩萨(不是】
【哪个说sugardaddy的,给我滚出来】
“一切开支……”
云苓回想起初见那会儿至冬人被骗子们围堵的场景,不禁打了个寒颤,看得叶卡捷琳娜有些气愤。
“你那副担忧的表情是怎么回事?我们执行官大人账户里的位数可是多到令人炫目的,而且他们想得到什么根本就不需要通过摩拉。”
好奇宝宝派蒙发现了其中的盲点:“既然这个人跟「公子」的关系这么好,那叶卡捷琳娜的上层又为什么会不喜欢他呢?”
或者说,怎么敢不喜欢他呢?
“还不是因为「公子」大人在璃月闹出的事情。”
提起这件事的接待员也有点头疼。
“如你们所见,执行官大人实力强大,有任性的资格,即使在大闹一场,把一个国家搅得天翻地覆后也能直接返回冬都,但留下的烂摊子……你们看到聚集在北国银行楼下的那群千岩军了吧?七星揪着黄金屋的事不放,驻留璃月的高层们光是处理外交事件就忙得焦头烂额,都恨死「公子」大人了,但他们又不敢对他本人做什么,只能把气撒在他的朋友身上。”
少年的拳头不自觉地捏紧。
“撒气?他们都做了什么?”
“还能做什么,不签那位先生寄来的账单呗,从「公子」大人离开的那一天起就不签了。”
“那他这些天……”
“或许还有点现金吧,反正我后来没见他回过北国银行。”
知晓至冬人处境艰难的云苓血压飙升。他实在没法想象希尔没钱用的样子,把那样一个胃口特别好的人饿上几天简直是酷刑,是谋杀。
“十分感谢你提供的信息,叶卡捷琳娜,你真是位善良的小姐。”
眼瞅少年嘴上说着漂亮话,脚尖却偏向离开的方向,接待员小姐一把抓住了他的胳膊。
“等一下,你不会要直接走吧?你们璃月不是最讲究等价交换吗,我说了这么多可是要报酬的。”
“抱歉,差点给忘了。”
云苓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欲从腰间摸出钱袋。
“省省,你的账我每隔几天就要翻一次,有没有钱我还能不知道吗?”
遭到语言暴力的少年停下了手上的动作,满眶贫穷的泪水没有技巧,全是真实的感情。
“那你想要什么?”
接待员小姐眨了眨眼:“你还记得那本《叶卡捷琳娜大帝》吗?”
“当然,那可是我……咳咳,那可是稻妻最畅销的漫画之一了。”
她口中的漫画是云苓在八重堂连载的作品,讲述了地球某位北方女帝的传奇一生。
为了不让故事显得过于天马行空,他对此还特意进行了本土化改造,导致不少人觉得叶卡捷琳娜这一角色是在影射至冬女皇,吓得“川上甜茶子”老师连发好几条公告表明漫画与现实无关。
“是的,那的确是一部非常优秀的作品。”
提及心爱的漫画,接待员小姐褐色的眼眸亮了起来,两颊的雀斑也随着她上扬的唇角跳起了舞蹈。
她这副与愚人众大相径庭的模样看呆了对面的少年,几年前那个杵在万文集舍发呆的女孩从层层回忆中浮现。
愚人众究竟是个什么样的组织?这个问题很难能说清。
但明晰的是,在提瓦特数百年的历史间,这个组织的成员在源源不断地增加。他们统一穿戴那身漆黑的装扮,在大陆各处散布阴谋,犯下恶行,他们把恐怖的野望写在脸上,以冷血、强硬、邪恶作为自己的代名词。
“一群遍布七国的蝗虫。”有位璃月的大人物曾如此评价道。
如果当时的叶卡捷琳娜没有脱下那身愚人众的装束,云苓绝对不会主动迎上去攀谈,为她推荐合适的书籍。
“这位年轻的小姐想看点什么……你叫叶卡捷琳娜呀,很棒的名字……别老苦着一张脸,喜欢看漫画吗?我这里有一本漫画的主角也叫叶卡捷琳娜,是位非常厉害的女性……”
直到几个月后,云苓第一次迈进北国银行的大门,才知道那个边看边嘟囔着“我们女皇才不这样”的女孩的真实身份。
站在柜台后的叶卡捷琳娜全然融入了那身不近人情的套子里,态度冷淡地接待着每一位璃月商户,见他来了也只是略微惊讶地说上句“是你呀”。
她与北国银行众人的面容和喜怒都被覆盖在了相同的面具下,使人难以想象到那副千篇一律的外壳下包裹的是一个个鲜活的个体。
当他坐在等候区凝望着叶卡捷琳娜处理事务时,也曾怀疑过初见时的多愁善感是否才是她的假面。
恍惚间,少年耳边传来了接待员小姐的声音。
“我想要你把这本漫画继续画下去。”
“哎?”
感慨人生感慨到一半的云苓露出了茫然的豆豆眼。
他是稻妻畅销作画手“川上甜茶子”的事情分明没曝光,为什么……
“你误会了,我不是——”
“急着否认前,不妨先想想我来自哪里。”接待员小姐轻飘飘地打断了对方还未出口的狡辩,“我的请求只有这个。”
她抚摸着肩头垂落的棕色发辫,双眸依旧明亮。
“我来璃月后学到了一句话——种善因得善果。我今天帮你,是为了回报你当初给与我的精神慰藉,那时我刚被调来璃月不久,陌
生的环境带来了迷茫……介于我的身份,很多真心话是无法言语的,但我必须告诉你,我真的非常喜欢你的作品,也很欣赏这位与我同名的女性,希望能看到她走向好的结局。”
这,这算是现场催更吗?
云苓压低脑袋,不知所措地盯着鞋面。
以往他的读者催稿,要么在评论区狂刷“太太饭饭饿饿”,要么就是通过八重堂寄一箱声泪俱下的信件过来,很少有面对面的情况出现。
那边接待员小姐的眼底氤氲着期待,这边“同意”与“拒绝”两个选项在云苓的脑海中疯狂来回跳转,几乎要把大脑处理器给烧坏了。
那句常用的“下次一定”憋在他的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被晾在一边的派蒙小声道:“他脸红了,头上好像在冒烟。”
旅行者赞同地点点头。一大一小不约而同地别开了视线,无视了当事人投来的求救目光。
【我也好想面对面地催太太产粮(拿起小皮鞭.jpg)】
【在我们这边,鸽子精是要被红烧的】
【修罗场都这么可爱,超了】
在鸽子本性与粉丝愿望的对撞下,少年口中艰难地挤出了一个“好”字。
“容我回去以后整理一下手稿。但画出来需要时间,我不能保证马上……”
他这副既可怜又为难的表情,引得旅行者头顶的文字又又又一次走向了奇怪的方向。碍于场合的严肃性,云苓只能尽量不去看它们。
“好的作品需要时间打磨,我倒也没有那么着急。至于你眼下着急的——看在你有诚意的份上,再跟你透露一点信息吧。”
双臂抱胸的接待员小姐附到少年身侧,用只够两人听见的音量道:“我下班前查了你们要找的那个人的账单,除了吃穿用度和一些本地特产,他最大的一笔消费记录来自万文集舍。”
“万文集舍?”
云苓不可思议地张开嘴。他倒不是惊讶至冬人有看书的雅兴,只是万文集舍这个地方跟“大笔消费”怎么看都挂不上边啊。
要知道一本书的正常定价才一千五百摩拉,就算买个二三十本也不一定能抵得上琉璃亭的一道菜钱……
万文集舍这会儿不会已经易主了吧?
顶着满脑子胡思乱想,他告别了接待员小姐,准备回书舍看看。
“叶卡捷琳娜跟你说了什么悄悄话呀。”
去往万文集舍的路上,派蒙一直叽叽喳喳的,嘴上说个不停。但眼看目的地近在咫尺时,头戴王冠的小精灵却说什么都不肯靠近了。
“那个,旅行者——我,我饿了!”
旅行者打量着她的小肚腩:“不是才吃过晚饭吗?”
“我就是饿了嘛,饿得咕噜咕噜地叫,不信你听听……喂,你不会真的要听吧!”
派蒙见扯不动旅行者的肩甲,急得小脸通红,像个上足发条的玩具般围着旅行者团团打转。
“派蒙的肚子是个无底洞吧
。”
即便玩家的话很损,旅行者也还是那个从不拒绝派蒙请求的温柔搭档。向云苓赔罪后,小精灵拉着旅行者飞快消失在了他的视野中。
“有这么能吃吗?”
被留在原地的少年想起了另一个食量夸张的人。
然后云苓就在万文集舍里看到了这位让他忧心了好一阵的先生。
-
“纪芳姐,他第一次来是在什么时候?”
正在发愁的老板娘被柜台底下传出的声音吓得不清,起手就赏了少年一记爆栗。
“都多大年纪了还躲这里吓唬我。小时候看你身体不好没舍得揍你,臭小子,现在身板儿硬了就喜欢到处皮,到处皮……还老爱干危险的事情。”
好几天没见着云苓人影的老板娘可谓出离愤怒,一下又一下地捶打着眼前这个三天两头出事的破小孩。
“起来啊,别逼我数一二三。”
“别,别揪我耳朵。纪芳姐,我在蹲人呢。”
“看看现在几点了,我店里有几个人能让你蹲。”
“我要找的就是那边的那位先生。”满脸无辜的少年护着脑袋,往柜台外努了努嘴。
看着那抹与书舍格格不入的银白身影,纪芳狐疑道:“你认识他?”
听完至冬人见义勇为的事迹后,老板娘紧锁的眉头舒展了不少,看向至冬人的眼神也多了几分欣赏,顺带督促被见义勇为的少年上前道谢。
“那个……在感谢之前,我想先问问他是不是咱店里的大客户。”
“大客户?谈不上。”
“可是……”
“可是什么,别老听人道听途说。那位客人请仙典仪前就来过,因为他独特的外貌,我记得很清楚。”
老板娘抵着下巴回忆道:“那天,除了几本旅行指南和一份《蒸汽鸟日报》,他还想买些至冬历史地理相关的书,指明了不要一般的大众读本,我就介绍他去了老陈的仓库。”
谈到自己的丈夫,纪芳不由得叹了口气。
“但老陈对书的宝贝程度你也知道,大概是客人看上了他那些珍藏,抠抠搜搜的不肯卖,最后估计没谈拢……后来这位客人每天都来,来了就一直待在那边的角落看书,晚上打烊了才离开。”
少年欲言又止地看向书舍的一角,默默捂住眼睛。
每天都来……看来希尔先生是真的没地儿去了。
“你啊,咋咋唬唬的,见恩人也不知道带点东西。”回答完问题的老板娘拎正了少年的衣领,轻轻推了他一把,“快去吧,道谢的时候记得嘴巴甜一点。”
云苓踉跄着出了柜台。
万文集舍的店面不大,纪芳这一推让他没了退缩的余地。
对于云苓的靠近,手捧杂志的至冬人没什么反应。他站在一处光线昏暗的角落,一页页彩色的纸张由修长的手指翻过,发出细小的声响。
见他没理会自己,少年将吃过的教训通通抛到脑后,改小心打探
为大胆观察。
来自至冬的希尔先生无论是皮相还是骨相都十分优越,眉眼深邃,鼻梁高挺,皮肤比他两辈子见过的任何一人都要白,却神奇地瞧不出病态。长发是区别于肤色的银白,妥帖地绑在了颈后的位置,优雅矜贵,让他无端想起了西幻游戏中的精灵。
左看右看了好一阵的少年摸摸下巴,总觉得对方身上少了点什么。
除此之外,他还敏锐地观察到那双漂亮的蓝眼睛在看书时总是微眯着的,雪白的睫毛下压,像极了上辈子他没戴眼镜抱着显示屏的样子。
希尔先生的视力或许不太好。
得出以上结论的云苓当然不会用这种不礼貌的猜测打开话匣。
只见他慢悠悠地从书架一侧走出,故作淡定地开了第一口:“希尔先生也喜欢这本杂志吗?”
从他的视角看去,杂志的封面中央印着一个大大的冒险家协会图标,想来是那本文风彪悍的《提瓦特游览指南》了。
“嗯。”
“唔,第十二期……这期的内容应该是孤云阁吧?”
云苓背着手,有意将话题引向前几日那场魔神带来的灾祸。
他之所以猜孤云阁,也不是因为记性好,而是彩页漏出的那一角的插图正巧是他画的。
银发至冬人将杂志塞回了书架的空隙,用了肯定的语气:“你看过。”
少年笑得腼腆:“只看了几期。”
由于作者的思想过于前卫,他只浅浅拜读过自己参与绘制的那几期。
“你可以多看看。”不善言辞的至冬人顿了一下,像是在寻找恰当的词汇,“每一期都很有趣。”
“你每一期都看过吗?”
云苓有点惊讶。
别看《提瓦特游览指南》由正儿八经的协会出版,里面的内容与其说是指南,不如说是作者喝醉之后杜撰出的故事。
介绍璃月的几期还算规矩,讲述的是些美食和传说,但别的国家的那几期作者就开始胡说八道了,什么弄哭鸣神大社的宫司,炸伤天狗大将的翅膀……每一期都离谱到了读者会担忧作者人生安全的程度。
就说鸣神大社的宫司,那可是画在雷神风筝上的神明眷属,能在神眷面前自居老女人的作者难不成能有上千岁吗,怎么想都不可能吧。更别说其中还充斥着大量普通民众无法欣赏的爆炸美学。
所以这本杂志一般被当作博人一乐的厕所读物。
厕所读物……部分璃月人何尝不是这样看待他的画作。
在内心吐槽了他人作品的少年连敲几下木鱼,小声道:“那希尔先生觉得杂志里写的孤云阁,与真正的孤云阁差距大吗?”
如果对方是他要找的人,应当对现实里的孤云阁很有印象。
“站在码头上看,岩神造就的地貌的确与爱丽丝女士的描述一致。至于杂志里提到的封印与魔神,璃月人前几日都见过了。”
“是啊,那可恶的魔神让璃月损失惨重,大部分建筑都泡了
水亟需修缮,听说旅店基本已经腾不出空房了,每晚的价格也贵的离谱……”少年咽了口唾沫,继续旁敲侧击,“这会对您这种外地游客的生活造成影响吗?”
“没有影响,贵与不贵我都住不起。”
至冬人面色不改地承认了自己的窘迫,语气平静得就像在陈述一件无关紧要的事,丝毫没考虑颜面之类的问题。
真是意外的坦诚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