滴答,滴答。
被刀刃划开的伤口滴落血珠。
滴答,滴答。
被困于躯体的灵魂落下泪水。
他并未如刽子手期待的那般安睡,他在无边的黑暗中行走,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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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听故事吗?一个弑母的故事。”
“那是很久以前,啊,这里的‘很久’是你们人类惯用的说法,我沉沉地睡了一觉,忘了很多东西,包括时间。”
“那时的璃月还不叫璃月,每一块土地都有自己的君主和名字,而其中那片最为美丽的山谷,就是由慈悲的阿玛耳忒亚庇佑的。阿玛耳忒亚掌控着「治愈」的权柄,无数倾慕祂的仁慈之名的人类如流水般涌入山谷,在祂的治下安居乐业,无病无灾。”
“渐渐的,山谷中的人类忘记了疾病的恐怖,但他们深谷般难以填满的欲望远要比疾病更为可怕。在人类的声声祈求下,阿玛耳忒亚将‘永生’的祝福赠给了祂所深爱的子民,人类欣喜若狂,尊称祂为‘我不死的母亲’。”
“‘永生’的祝福使得孩子的族群日益繁荣,而母亲的身体却随时间的流逝干瘪了下去。所以当大地上的魔神与君主为天定的王座彼此争战,无情的战火烧进山谷的时候,阿玛耳忒亚无力再庇护祂渺小孱弱的孩子,只能放手任由他们与闯入者厮杀。”
“可王对王,将对将,魔神战争下的人类不过蝼蚁。哪怕‘永生’的祝福让他们的身体超脱了人类的范畴,但精神与□□上的痛苦难以消除。受伤,治愈;死亡,重生——如此循环往复的过程磋磨了所有爱与敬仰。曾向慈母乞求长生的孩子啊,终将亲手讨要来的祝福视作了诅咒。”
“流着‘永生’之血的子民从四方汇聚,共同谋划一个祛除诅咒,背弃母亲的阴谋。他们疯狂攻击了当时这片土地上最为强大的岩之主缔造的城市,引得岩之主进入他们过去赖以生存的家园,用造物贯穿了他们无辜母亲的躯体。”
“虚弱的魔神轰然倒下,身负‘诅咒’的人类终于得到了梦寐以求的解脱。但仁慈的母亲无法拒绝任何一个孩子的愿望,即便阿玛耳忒亚的肉身消亡,祂残存在土地中的力量也满怀爱意,无私地奉献给了每一位寻求长生的后来者。”
“而正是这种没有限制的爱与奉献,带来了真正的诅咒。”
陌生的女声戛然而止,腔调却令他感到
() 熟悉,它的主人是……
“长生。”少年若无其事地打量着身前的白蛇,在未知空间碰上熟“人”让他感到了一丝宽慰,“你的声音怎么变成这样了。”
白蛇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转身向黑暗的更深处蜿蜒。少年这才注意到,它红色的圆瞳在此刻发生了变幻,被一双怜悯的金色蛇瞳取代。
那是白术的眼睛。
一股莫名的恐惧扑面而来,他脸色煞白,想要追上移动的白蛇,可每走一步,就有一个破碎的画面在眼前闪回。
尖利的刀刃,冰冷的潭水,反复的呢喃……
他感到一只无形的手握住了他的心脏,根本无法集中精力思考,只能操控着自己的双腿不断向前跑去,想撞开这些他不愿相信的幻象。
然而幻想中渗透出的药味却让他一个趔趄摔倒在地,断开了他身体与意志间的联系。
曾经的云苓思考过这样一个问题:他一个在不卜庐长大的孩子,为什么会讨厌不卜庐的药味?
【只有喝了药,我们的小云苓才会长高长大呀。】
【今天的药不苦,我放了甜甜花和杏仁,可甜了。】
【不哭不哭,好好睡吧,睡着了,就什么都不用想,什么都不用难过了。】
“长生,长生你别走……告诉我,告诉我白术先生到底在做什么,长生——告诉我!”
他跌跌撞撞地站起身,边绝望地大喊,边朝前方那抹不断移动的白影追去。
漫长的追逐中,白蛇的身上渐渐浮现出了一个女人的虚影,而他自己的身体也在慢慢缩水,从快步奔跑的少年变作气喘吁吁的男孩,从步态滑稽的幼童变作坐在地上嚎啕大哭的婴孩。
一双大手将他抱起,看不清面容的男人轻轻拍打着他的后背,低沉的呢喃在他耳边响起。
不是“不哭”,是“对不起”。
面色苍白的婴儿,陷入美梦的幼童,手握神之眼的男孩被一一摆放在了梦中古老的祭坛上。
“魔神血肉所凝聚的血昙世上只留下了一朵,当年我还没来得及鼓起勇气尝试,你就被丢到了不卜庐门口……”
“我告诉自己长生之路不止一条,有生之年总能另寻他法,可人类的寿命实在太短了,留给我的时间不多了……”
“你可以当我太过贪婪,既放不下对长生的渴望,也无法割舍我们十多年来的感情……”
轮回百次的噩梦无比清晰地重演,让他分不清自己到底身处现实和还是又一个梦境。
只是这一次,躺在石台上的待宰羊羔终于看清了祭礼者悲悯而愧怍的脸,听清了魔神过去无数遍低吟的话语。
年轻的医师将他从不卜庐门口抱起。
【这怎么会有个孩子?】
魔神爱怜地将羊羔搂入怀中。
【这是——你的未来。】
泪水从紧闭的双眼流出。
羊羔到死都不明白,手拿尖刀杀它的人和给予它一日三餐的人,是什么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