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温自然记得,只是她一直不明白,父亲说母亲自嫁给他后从未回过上京,她又怎会去过上京呢?容温对她‘嗯’了声,秀眉紧蹙,不知苏盈要与她说些什么。
苏盈继续道:“你不是容家的人,你的父亲姓温,你刚出生没多久,温家遭逢大难,你的生母就死了,当时你尚在襁褓之中,为了救下你,老夫人逼着我带你嫁去扬州,远离上京城。”
“我本是有心上人,已然与他定了情,却被老夫人生生拆散,”苏盈呵笑:“
你不在意权势,当年的我也一样对权势没什么知觉,可当老夫人拿权势对我相逼时,我才知道,权势是多么的重要。”
苏盈诉说起了自己的伤心事,看着容温用质疑的目光看着她,她苦笑:“怎么,你不相信?”苏盈长叹了声:“你若不信我说的,自是可以去问疼爱你的祖母,我何须骗你。”
容温身体有些僵硬的站在那里,垂于身侧的指节被她不觉间攥紧,默了片刻,她问苏盈:“我的母亲是谁?”她问出口后,才发现在她心底依旧是不愿相信苏盈的话。
她对苏盈的执念太深了。
这么多年,对于一个母亲的执念,让她不愿信她的母亲另有其人,可偏偏,她的理智告诉她,苏盈说的是真的。
苏盈用极为淡漠的嗓音回她:“你年幼时,我便送给你过一个桂花珠串,那是你母亲留给你的,当年谁人提起桂花香,都像是在说起她,你的生母是昭阳郡主。”
容温紧蹙着眉,无奈的闭上了眼。
昭阳郡主——
那个明媚肆意却在十八岁就死在大狱中的女子,安川行说,她因刚生了女儿,身体本就虚弱,才会病死狱中——
是她的母亲?
虽然她不愿意相信,可温热的泪水却顺着眼角不停的落下。
她记得苏盈送给她的桂花珠串,当时她常戴在脖颈间,可那一年,她将捡拾到的桂花瓣拿去给她,被她丢出来后,她就再也没戴过了,甚至还让人去给丢了。
如今,若是她在扬州的院落没有人动过,她的桂花珠串应是还孤零零的躺在箱笼的最底处,她因着苏盈不喜桂花而厌恶了那么久的物件,却是母亲留给她的?
容温又看向苏盈,嗓音湿润的问她:“为何来跟我说这些?”
苏盈看着她漆黑的眸子,沉声道:“这么多年了,也该都说出来,”她自嘲:“我憋在心里这么多年,如今终于说了出来,也算是解脱了。”
既是老夫人不让她再踏进侯府,她与容温的母女情分也不再,为何不能说呢?
容温眸光直直的看着苏盈,她确实在苏盈的神色间看到了解脱,甚至是看到了苏盈隐忍的泪,她苦笑:“原来,我名字里有温,是因我是温家人。”她曾问过父亲,为何给她取名容温,父亲告诉她,女子三温,温婉、温雅、温和,所以给她取‘温’字为名。
苏盈眼皮微动,一时没有言语,片刻后却是道:“或许,你也不该姓温,你的父亲应是平江王才对。”
她话落,容温秀眉拧在一处看着她,眼眸中尽是震惊,不等她回过神来,院中已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老夫人在常嬷嬷的搀扶下走进屋内,已满头霜发的老人此刻脚下步子生风,怒瞪了一眼苏盈,嗓音凌厉:“我适才如何与你说的,你与阿梵母亲情缘已尽。”
老夫人看了眼容温,已然从她的神色中明白了一切,上前‘啪’的一掌打在苏盈脸上,没等苏盈回过神来,又是一掌,苏盈被打的落了泪,老夫人骂道:“滚回你的皇宫去。”
苏盈离开了,容温却如同被抽了魂一般站在那里,直到老夫人拉住她的手唤了她一声:“阿梵。”容温才泪眼朦胧的看着老夫人,嗓音湿润,忍不住啜泣道:“祖母,她——”她抬手指着窗外苏盈离开的背影:“她,她说我父亲是平江王——”那个因为他的儿子死在她手中,而命人来杀她的人,怎么可能会是她的父亲。
老夫人扶住就要摇摇欲坠的容温,与她一同卧倒在地板上,抬手给容温抹着泪,安抚她:“怎么会呢,你父亲是温家嫡长子温睿,他温文尔雅,在翰林院任职,人人称道,与你母亲更是自幼青梅竹马,他是你父亲。”
容温止不住的啜泣,泪水沾满脸颊,如同抓住希冀般的看着老夫人:“可她,她为什么要那样说?祖母,我是谁啊,我到底是谁啊,祖母——”
她泣不成声,老夫人将她抱在怀中,直至半个时辰后,容温才缓过了些心神,听老夫人将这些在她脑中乱糟糟的事情都给她讲了一遍,直至深夜,老夫人才离开了净音院。
容温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躺在床榻上的,她好累啊。
她本以为前些日子在皇家别苑她已经足够累了,那一日,她将她对苏盈所有的期望与对母亲的执念都抛下,躺在木板上一宿未眠,她以为她都想明白了,日后,她只会恨她。
她甚至在心里想了无数遍如何去报复她,可为什么,现在却告诉她,她根本不是她的母亲,为了救她,她一个未出阁的女子被祖母逼着嫁给不喜欢的人,还远离了上京城。
那些本该是对一个生下她却对她不管不问的母亲的恨,如今却无法全然转移到她的身上,她所相信的,畏惧的,充满仇恨的一切,这所有一切,都是假的。
她在虚假中活了这么多年,像是无根的浮萍,不能去用‘温’姓,不能去认祖归宗,不知父母亲是何人,她还有什么呢,她在内心仅剩的那点坚持与信念,也都全然不在了。
在扬州时,祖母与她说,你若想好好待在容家,就要学会听话懂事,年幼的她根本不懂话里的含义,从前,她也总觉得祖母待她虽不刻薄却不亲,父亲待她也是,她也是个有血有肉的人,如何能不在心中怨恨他们呢?
可如今,她怨恨的一切,却因着她的存在,都在迫不得已的生活,她一个人,打乱了那么多人本该平静的日子,是不是就该如同苏盈说的,她为什么不去死呢。
容家老爷曾在顾家老侯爷手下任职,欠下老侯爷诸多恩情,回到扬州祖籍后,每年都会写信到侯府问候,祖母就将主意打在了容家身上,让苏盈带着她嫁过去。
父亲是在她十三岁那年才娶的续妻,那个时候,祖母已经去世了,所以,祖母直到去世前,也未看到父亲有他自己的孩子,那个时候她不懂为何邻里街坊家,都是好多兄弟姐妹,他们家却只有她一个。
苏盈不喜父亲,他们甚至都不同屋而眠,无论是苏盈,亦或是容家,他们都因着她这样一个人失去了太多。
而她却在心里,不止一次的恨他们。
多可笑啊。
祖母与她说,不必自责,这一切的罪孽都由她来担,她养了苏盈数十年,逼她嫁去扬州是还养育之恩,容家受恩于侯府,这也是他们该做的,谁也不会想到,苏盈嫁过去十年,都未曾再给容家诞下子嗣。
可她又怎会不自责呢。
没有人可以为她担罪孽的。
过了子时,月上中天,叶一掀开床帐想瞧一眼她家姑娘,许是感觉到了她的动作,姑娘闭上了眼,叶一将被角给她掖了掖,却是感觉到了湿润,叶一轻叹,只道:“姑娘的魇症才刚好,不可忧思过重,早些歇着吧。”
她放下床帐,又去外间守着了,其实,早在皇家寺庙时,贵妃娘娘将她唤过去,问的不过也都是一些当初她从容家离开后的事情,一句都未提起姑娘。
她轻叹,好在姑娘的魇症已经好了,不然,再经历这样的事,怕是整个人都不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