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弗渊神情波澜不惊:“来办点事。顺便跟清雾吃了顿饭。”
孟祁然点了点头。
孟弗渊看他一眼,“不是后天总决赛?现在还跑回来。”
孟祁然转头看向陈清雾,她脸上情绪淡得仿佛风吹就散。
他径自伸手将陈清雾手腕一扣,笑说:“回来跟雾雾说两句话。”
陈清雾轻挣了一下,没挣脱,察觉到扣她手腕的力道里,有种决然的坚定。
孟弗渊目光扫过陈清雾的手腕,终究没说什么,只叮嘱一句:“认真备赛。”
孟祁然笑了笑,“知道了。”
孟弗渊收回目光,升上车窗,平静地启动车子,于前方掉头。
经过工作室门口,不曾转头去多看一眼。
陈清雾再度挣了一下,“你抓着我做什么,我又不会跑。”
孟祁然松了手,收敛方才跟兄长谈笑的神情,低头望着她,目光深黯,“……对不起。”
不知是为眼前,还是为之前。
陈清雾没应答,转身往大门走去。
孟祁然跟上前去。
较之上回离开,工作室里似又多添置了一些东西,角落里堆着未拆的快递、纸箱和编织口袋,地上铺着毡布,上面摆满了圆形瓷片。
孟祁然看着角落里的那一堆重物,“快递能送上门吗?”
“自己搬的。”陈清雾平声回答,“渊哥哥今天过来也顺便帮忙搬了一点。”
“我哥经常过来?”
“不经常。第一个客户他帮忙介绍的,偶尔过来问问进度。”陈清雾走去冰箱那儿,拿了瓶水,放在孟祁然面前的茶几上。
随即自己走去工作台,整理桌上那些还没收纳的试片。
孟祁然没拿水瓶,起身径自朝陈清雾走去。
光线被遮去部分,影子投落在台面上。
陈清雾抬头。
孟祁然站在对面,垂眸注视着她,“……雾雾,你怎么都不生我的气。”
那神情有种极少见的认真,让人很不习惯。
“那只是你的选择,有什么好气的呢。”陈清雾平静说道。
过去这几周,他们只在微信上联系。
起初,孟祁然收到陈清雾发的,取消次日逛街安排的微信时,第一反应是如释重负,因为自己临场脱逃,尚不知道要怎么面对这件事。
随后几天去往比赛的下一站,热身赛、训练赛、车队集训、战术演练……
他说服自己,不是不处理,是没空。
直到那一站比赛结束,他发了朋友圈,两小时后,陈清雾给他点了赞。
那时候正在跟车队吃饭,望见点赞名单里的“雾雾”两个字,突然觉得眼下的这些热闹,索然无味到了极点。
点开微信,上一次和陈清雾的聊天,还是他回的一个“好”字。
那之后陈清雾没给他发过任何一
次消息。
从前不管什么时候,清雾遇到自己觉得有趣的事情,都会随手分享给他,有的他回复了,有的他忙忘了。
她也不觉得有什么,始终故我,拿他当朋友圈或者微博一样。
在和陈清雾的对话框里,他看过无数次瓷都的落日。
像是不由自主地,他点开了键盘,输入:雾雾,我进积分榜前五了。
半小时后,陈清雾回复:恭喜恭喜!
然后,便没了下文。
下一次,他又发道:进积分榜前三了。
陈清雾回了一个点赞的表情包。
不是没有闹过别扭,但从来没有哪次跟这次一样,他们长达数周间的联系,淡薄得甚至不如普通朋友。
陈清雾发朋友圈的频率很低,他无从得知,她现在在做什么。
以前,只要闲暇一打开手机,就能知道她饭餐吃了鸡蛋饼;路过彩-票店买了一张刮刮乐,中了20元,拿去买了一杯奶茶;隔壁工作室烧了一炉极好的郎窑红,翟靖堂老师都馋哭了……
他几乎惊觉,有一扇门似乎彻底对他关闭了。
后天就是西南第一站的正赛,今天热身赛结束,晚上要赛况复盘。
他跟教练请假,说必须去见一个人,并且保证明早的训练一定准时归队。
车队都是年轻人,各种冲动上头的事教练见怪不怪,也就准了假。
下机直奔工作室而来,到达刚刚暮色四合。
清雾不在,他也没打电话,就站在门口等她。
一个多小时的等待,那种想要见面的心情,迫切得叫他坐立难安。
眼下,终于见到她了,一路上都在酝酿的话,临开口时,突然情怯。
他是第一次体会这种心情。
孟祁然深深呼了一口气,“雾雾……”
陈清雾抬眼。
他直直望着她,有些不惧不退的意思:“我们在一起吧。”
大抵是瞳色深的人的优势,被其凝视时,总觉得那眼神真诚得不可被辜负。
陈清雾顿了顿,抬手,拉开工作台的抽屉,拿出烟和打火机。
不是预想中的反应,孟祁然稍稍有些错愕。
看着她垂头衔一支在嘴里,滑打火机点燃,动作分外熟练。
他更显惊讶。
“……什么时候开始抽烟了?”
“早就开始了。”陈清雾手指一顿,“……渊哥哥说你后天比赛?”
“……嗯。”
孟家有家庭群,各自的动况都会实时分享。
“希望我的回答不会影响你的心态。”陈清雾声音轻而平缓,“抱歉祁然,我不能答应你。”
“……为什么?”
“因为我已经不喜欢你了。”
声音平静得仿佛在陈述一桩事实。
孟祁然瞳孔微放。
九岁那年暑假的事,不是没有后续。
那天深夜(),陈清雾的房间门被敲响。
她已经睡了?()_[()]?『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被吵醒后迷迷糊糊地爬起来,打开门的瞬间,祁然说“嘘”,随即从门缝里溜了进来,丝毫不给她阻止的机会。
她还在生气,所以一句话也不跟他说。
他跑过去将窗帘拉满,“过来雾雾,给你看个东西。”
她不肯动。
他就走到她面前去,抬手,从外套的兜帽里,拿出了一样东西。
拿黑布裹住了,似乎是个罐子。
他看她一眼,揭开黑布。
玻璃罐头瓶,那里面塞了一把青草,草叶间荧光闪烁,如呼吸一明一亮。
“萤火虫!”
“嘘!”
她急忙捂嘴。
祁然把玻璃瓶塞进她手里,有点别扭地说道:“……中午说的话,对不起。我被我爸关了那么久,烦得要死,所以冲你发火了。”
她闷着头不作声,只是注视着那些萤火虫。
祁然说:“以后我都不会丢下你了好不好,我发誓。”
他认真看着她,眼睛里的光比萤火虫还要漂亮。
她一下就不生气了,“……那是你说的哦。”
“嗯。我说的。”
陈清雾抬眼,看着此刻立在面前的年轻男人。
从出生起,他们就被青梅竹马的名义绑在了一起。
十六岁那年开始,又掺杂了她的喜欢,和他的似是而非。
他是她目前为止的生命里,最最重要的一部分,爱情、亲情与友情交织成一团乱麻,再不会有比这更复杂沉重的情感了。
只是,错也就错在那实在太复杂也太沉重了。
祁然不知道,那罐子萤火虫,半夜的时候她将它们放走了。
因为她坐在床上,看见它们一呼一吸地拼命闪烁,像在绝望对抗无法挣脱的黑暗。
她于是起身,打开窗户,也揭开了玻璃罐的盖子。
它们从草叶间飞进自由的夜色,消失在了树丛之间。
“我不是你的责任了,祁然。”陈清雾轻声说道,“你自由地去做你自己想做的事,喜欢你自己想喜欢的人吧。”
她指间烟雾缭绕而起,烟雾之后却有一双干净而决断的眼睛。
孟祁然望着她,只觉耳膜鼓噪,而脑中空白。
话说得这样清楚,他却似有些无法理解一样,“……雾雾,我没听懂你的意思。”
“你听懂了。”陈清雾微笑看着他,“放心,我们还是像孪生兄妹一样的亲人,这一点不会改变。”
孟祁然清楚知道,她这一次的拒绝与过往的每一次都不一样。
是认真的,要将“爱情”的这部分血肉和肌理,从他们的共生关系中剥除。
他以为自己不会有那么在乎的。
但是为什么竟有一种切肤之痛,好像是真有什么在一寸一寸剥开他的心脏。
痛得他下意识深深呼吸,却
() 毫无缓解。
“雾雾……”
陈清雾的目光越过他的肩膀(),往墙面上的挂钟看去?()_[()]?『来[]_看最新章节_完整章节』(),“你吃过晚饭了吗?我给你点个外卖?我等下要去调试电窑,可能没法陪你太久……”
话音一停,因为孟祁然绕过台面侧方,大步走了过来,伸臂一把将她搂进怀中。
“哎……”她急忙伸远了拿烟的那只手,将它揿灭在岩石台面的一角。
孟祁然脑袋低垂,下巴抵在她肩膀上。
那么高的个子,这动作使他显得委屈极了。
“……我愿意承担这份责任,也不可以了吗?”他沉声问。
陈清雾顿了一瞬,终究还是叹了一口气,“你喜欢我吗?”
没等孟祁然回答,她补充道:“我说的喜欢是指,想要跟我做-爱的那一种。”
孟祁然一震。
这样直白的话,难以想象会从清雾口中说出,就好像他从没想过,她竟会抽烟。
“我猜你从来没想过。”陈清雾轻声说,“不然早就应该发生了。”
孟祁然思绪很乱,一时无法反驳。
因为他直觉今天晚上的每一句话都很重要,一旦不经思考,说错就再无挽回余地。
“出于责任跟我在一起,然后呢?祁然,你不会觉得,我能坦然接受,有人不跟我上床,或者跟我上床,都是因为责任吧?”
以前就有这种感觉了——有些时候,清雾似乎比他更成熟,相对于“妹妹”,她其实更像“姐姐”。
今天的这番话就是明证,她仿佛是站在一个高处俯视他幼稚的告白。
——如果不是真的喜欢,谁又稀罕你的“责任”。
他陡然间觉得无地自容。
陈清雾伸手,轻轻将他肩膀一推。
他却不肯松手,反而抱得更紧。
孟祁然感觉到那对抗的力量消失,她手臂垂落了下去。
但是,她并没有来回抱他。
许久、一直都没有。
他意识到,不管是深夜的萤火虫;花掉人生挣的第一笔钱,带她去游轮上看烟花;或是飞二十小时,赶她生日的第一句祝福;把所有赢得的奖杯都送给她;花三天三夜为她写歌……
这些,统统都无法再获得她的回应了。
他此刻赤手空拳、一无所有。
许久,孟祁然颓然地松开了手。
几乎没再看她,他转身飞快朝外走去。
陈清雾目送他的身影。
以前赵樱扉问过她,究竟喜欢孟祁然什么。
她十六岁那年,被学校有个男生纠缠,推搡间她摔下台阶,左臂骨折。
那时候在医院住院,烦闷得要死。
夜里护士查过房,住院楼进入休息时间。
她不知道祁然是怎么躲过护士站的人混进来的。
他带了她最喜欢吃的学校门口那家烤榴莲,他最讨厌榴莲,嫌弃地递给她,说,不懂她怎
() 么会喜欢吃这么臭的东西。()
那天恰好是祁然滑板比赛的日子,他得了冠军,她没看到,捧着烤榴莲更觉得委屈,说住的双人间,又不能拿出来吃,会干扰到旁边那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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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然想了想,就说,我们下去吧。
她没那个胆,说被抓到就完蛋了。
祁然说没事,家长要骂也只会骂他。
于是,她穿上了祁然的外套,被祁然像个高级特工一样,带出了住院楼,没有被任何一个护士抓住。
就在住院楼的空地前,祁然卸下了绑在自行车后座的滑板。
她一边啃榴莲,一边坐在VIP座近距离欣赏他的独家演出。
祁然轻盈矫捷,像一阵风,有一个瞬间,他连同滑板在空中一个背跃,滞空时间那样长,简直像是飞起来了一样。
她看得呆住,好像心脏也跟着飞了起来,是那只九岁时抓住的蝴蝶,飞进了她的心脏。
陈清雾看着孟祁然的身影走出了大门,消失于夜色。
她长长地呼了一口气,眼里还是泛起雾气。
心口处空空荡荡。
那里曾经栖息着十六岁那年汹涌的风。
她捉住又放生的蝴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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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周后,陈清雾联系孟弗渊,安排赵樱扉跟他们会面的事。
孟弗渊微信上回复说跟一家风险投资公司约了会面,无法亲自去接,但派了司机过去。
赵樱扉的要求,说想顺便去他们公司参观一下,她不怎么喜欢在饭局上跟人聊专业的事。
到时,是裴卲来接待。
上次开明黄色保时捷上山喝茶的裴卲,这次更有惊人之举——他将一头头发,染成了奶奶灰。
但因为长得不赖,这头发他竟驾驭住了,只是配合他身上荧光色涂鸦的T恤,显得非常幼稚,一种追赶潮人流行但偏偏东施效颦的戏谑感。
赵樱扉不客气地翻了个白眼,轻声对陈清雾说:“他真的是创始人?我读书少,你别骗我吧。”
裴卲相当自来熟地伸手,“幸会幸会,我叫裴卲。您贵姓?”
“赵樱扉。”赵樱扉懒得伸手。
裴卲也不尴尬,收回手笑呵呵问道:“草长莺飞的莺飞?”
“又不是要发论文署名,不必知道那么精确吧。”
陈清雾了解赵樱扉的性格,生性不怕得罪人。
这话实则多少容易让人难堪。
哪想到裴卲竟认可地点点头,“名字是重要隐私,是得保护好。”
裴卲又问,是先参观,还是先歇一会儿。
“先参观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