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嬷嬷是自小伺候徐如安的奶娘,眼瞧着阿竹在嫁来徐府的这三年里上敬婆母、下理家事,做事滴水不漏,待下人们又和善温柔。
只可惜得不到安哥儿的喜爱。
徐老太太不止一次地与徐嬷嬷说:“安哥儿这孩子性子倔,早晚有一日会后悔。”
徐嬷嬷也做此想,有些话徐老太太说不得,她这个与徐家同甘共苦的奶娘却能说得,趁着玉珠不在眼前,徐嬷嬷便劝徐如安:“安哥儿难道一点都不想夫人?”
徐如安本在伏案办公,听得徐嬷嬷这句话后便从影影绰绰的烛火中抬起了头,冷不丁再听见阿竹的名字,他甚至生出了一股恍如隔世的陌生。
薛竹,他曾经明媒正娶的妻子。徐如安并不是个冷清冷心之人,因前头的事他总觉得亏欠了阿竹,绞尽脑汁地想补偿阿竹一番。
那日,徐如安几l乎将自己的全副身家都送去了承恩侯府,薛怀与瑛瑛凭着良好的修养未曾出言指责他。徐如安便道明了来意:“这些年阿竹为我们徐家操持中馈,为我孝顺母亲和伯父伯母,即便和离了,这些钱财也该归她才是。”
薛怀冷笑一声,那淡薄的眸光只落在身前的杯盏之上。瑛瑛也懒怠与徐如安多话,只道:“你若愿意给,那便给吧。只是我们承恩侯府也没有穷困潦倒到连这点
银子都没有。”
说着,阿竹的贴身丫鬟终于走入了前厅,只见这丫鬟朝着上首的薛怀与瑛瑛行了礼,瞧也不瞧一眼徐如安,只道:“小姐的意思是,这银子她收下了,往后不想再与徐家人有半分牵扯。还要让徐公子写下个字据,往后不会再以各种理由登承恩侯府大门,最好是死生不复相见。”
徐如安愣在了扶手椅里,他印象里的阿竹永远是一副温柔贤淑、时而又活泼好动的模样,何曾这般言辞泼辣、咄咄逼人?
他忘记了自己走出承恩侯府时怀揣的何样的心情,和煦的初阳洒落在他肩头,灿亮的日光迷晃了他的眼,让徐如安生出了片刻恍惚。
他想,自己是不是从前没有了解过阿竹,他的妻?
自那日不欢而散后,徐如安便刻意不去想阿竹这号人物。有玉珠在一旁陪伴,时不时地说起小时候的趣事,徐如安总觉得自己回到了无忧无虑的童年。
只是童年的景象如走马观花般掠过他的脑海,最后定格的画面却是他和阿竹大婚的时候。
名门娇妻在侧,宾客们觥筹交错。徐如安这短暂的一生里,除了簪花游街的那一日,便是大婚这一刻最意气风发。
一忆起阿竹,徐如安总是会恍惚的不知所以。长久的怔愣砸在心头,压得他憋闷无比。
直到玉珠的出现,她如莺似啼的话语如春风细雨般掩盖住了他心头的阴霾,差一点便让徐如安以为,他一点都不在意阿竹。
况且,也不是他执意要和离的。
是阿竹不愿意与他做夫妻了,徐如安是被动的那一方。
他这般告诉自己。
那心头说不清道不明的惘然又被执拗的恼意覆盖,他瞥了一眼徐嬷嬷,只说:“嬷嬷放心,我绝不会后悔。”
*
元宵节前后。
阿竹在京城西街上租赁下了两三间书塾,书塾里的学生从一开始寥寥几l个变成了如今坐满了三间空屋的规模。京城里时常流出些许对阿竹的赞叹,有些人钦佩阿竹有办女学的魄力,也有些人暗讽阿竹沽名钓誉,不过是为了给自己拢的个好名声,才好嫁个好人家而已。
徐如安也听见了这等流言蜚语,他知晓阿竹不是个在意外头流言蜚语的人,这些年被阿竹洒脱的性子所感染,徐如安也变得没有那么在意旁人的看法。
所以,他只是从小厮的嘴里知晓阿竹的近况。等到玉珠扶正后生下两个女儿后,他也升任了太子太傅,整日里忙的脚不沾地。
直到那一日太子对女学一事起了兴致,邀请他这个“太傅”一同去民间瞧上一瞧。
太子李致与他年岁相仿,生的如芝如兰、清贵矜冷,举手投足间皆是金石玉器养出来的王者之气。
徐如安观太子心性,知晓他有副七窍玲珑心肠,又将朝堂上文武官的情况了解得十分透彻。换言之,便是他不可能不知晓阿竹是他前头的正妻。
既如此,他为何要领着自己去女学瞧阿竹?
徐如安一路上惴惴不安,直到轿辇停在了书塾跟前,太子含笑着让小黄门搬下了好几l箱的纸墨笔砚,那双薄冷的没有温度的眸子在触及到阿竹笑颜如花的面容时瞬时蓄满了喜意。
徐如安这才明白,太子为何要领他来西街的书塾。
原来,这位东宫贵主是在以兵不血刃的方式向他宣誓主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