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萝从那通天楼阁重新落地的瞬间,魔种的痕迹已经消失得一干一净。
她低下头,捡起那一根最末的铃铛小银辫,因为是天的遗物,万魔不敢啃噬,还留了这么一小节。
“献祭……蠢哪。”
天捏着这发尾,把玩片刻,这么说着。
“又蠢又可笑。”
原道大母魔碑本想告知魔种为她生了双子一事,但听到天这么无情又锋利的评语,它瞬间就咽了下去。还是瞒着苟着吧,魔宫家大业大,还养得起两尊小魔神,若是交给了孩儿心性的天,谁知道会成什么样呢?
她都是孩子般的呢,怎么能养孩子?
况且,天出身神族阵营,有着天然的神魔矛盾,对他们妖魔两圣朝向来是提防多过于喜爱,没看见魔种妖狐被她玩得团团转吗?
原道大母魔碑本就不看好魔种为她生子,可谁让魔种坚持呢?
可是你看,这值得吗?
作为神天帝姬之时,这郑阴萝就是一条会咬人的小毒蛇,逼得魔种那七十七世劫都成了噩梦,如今成了天,心性愈发冷漠残酷,可能众生为她而死,她都不会掉一滴真心的眼泪。
原道大母魔碑只能安慰自己,他们魔种死了,但好歹也借种成功了,这濒死天道的遗子,也只有他们魔宫一家才有,说不定他们魔窟就靠着魔天双子迎来新的辉煌执掌。
想起那俩爱炸粪池的祖宗,大母魔碑又深深地忧郁了。
别人家的神魔虐恋归虐恋,生的崽倒是很靠谱懂事,怎么它家这俩姑奶奶一个比一个祖宗……?
算了,不能多想,再想它一个碑也要碎了。
但魔种的牺牲并没能挽救阴萝,她的望舒颈圈仍在细微收紧。
容雪诗愈发焦急,追问大母魔碑。
“怎么会这样?你们这同心蛊是假的吗?”
“怎么可能!”大母魔碑当即反驳,“这同心换命蛊,可是我不世魔窟的至高情诀,唯有大皇才能知晓。”
“那她的丧魂怎么还在增加?!”
大母魔碑只能给出一个谨慎的答案,“天……的道与我们本就是不平行的。同心换命蛊的起效或许会折减。”
“折减?那会折减到什么程度?”
大母魔碑不说话了。
“郑却祸!帝师老祖!你们呢?你们就不说话吗?就这样看着吗?!她要死了!就要死了啊!快想想办法啊!”
妖狐急得都旋起了那根软蓬蓬的狐狸,根根硬成尖刺,他又跑去查看那旧天道的化身,的确是被阴萝一招毙命,断了最后的道火,再拯救也无济于事,这小蛇出手一向都是斩草除根,她想要置于死地的,从来都不会活过阎王点卯的第一日!
最重要换命的一环宿命链,断了!
她一十万年后的未来,也断了!
妖狐并不在乎什么循环不循环,只要是蛇宝还在,还活着,那就很好很好。
哪
怕他要一次次为她堕入低潮。
他长着利齿(),???羕?敧葶?????[()]?『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美人脸也成了一颗鲜红的狐狸头,狐耳焦急地耸动,“有办法,一定有办法,本尊就不信,不信诸天万道煌煌,还救不了一片本世代的天!”说到最后,他那人声都变得尖利刻薄,相当非人可怖。
忽然,妖狐眼瞳一亮,掠到郑夙面前,“蛇宝缺失的那一链宿命,让我补上不就行了?就让我当那江氏子!我不怕被扇!”
虽说他当前只有单尾,但等到妹萝的世代,他九尾应当也修出来了,就算阴萝再生气,八条命扔给她玩也是绰绰有余的。
但他刚说完,肩膀就被拍了拍。
妖君诧异回头,“……蛇宝?”
“嘭!!!”
她袖花翩飞,扬起一掌,那暴烈的劲儿,将那颗妖诡鲜红的狐狸头扇得两处摇摆。
狐脑嗡嗡的,冒着星儿。
狐狸回过神来,没有生气,只是发出怪委屈的叫声,还用那颗毛茸茸的狐头蹭她的掌心,“嘤呜?这有什么不行?我手很灵活的,我伺候你时你不是知道吗,你还夸过呢,我剥骨照样会很快的,不会让你感到太痛苦。”
这让阴萝又想起这狐狸迷晕她给她取骨的事。
阴萝又是赏他一掌,冷笑,“少给我耍什么花招,脏了我轮回的路!”
本来她还想端着天道的威仪,但她一没看住这死狐狸,就给她净出昏招!
狐狸又是嘤呜一声,尖锐的声调变得又娇又阴冷,“不要,不给你轮回,你要是敢去,本君就去日了那轮回!”
“啪啪!啪啪!”
不管被赏了多少掌,狐狸仍是坚持己见。
等他狐脑又一次冒出星儿时,倏忽闪过一束冷电火花,捏住阴萝的手,“……差点忘了,还有西揽菩萨顶!”
狐狸在幽冥间之时独步万界,是名副其实的诸天诡皇妖帝,遍观诸天典籍,连佛家不传于世的密传他也是见过的,只不过他对此不敢兴趣,只做一些通窍之用,他立即求证这次守关的小如来宗,“春羽师父,西揽菩萨顶是不是有一门密传叫渡天衣录?”
梦春羽看了他师兄彻静一眼。
师兄彻静很平静,“施主,天既然做了决定,万界也当从她,你又何必强求?”
容雪诗只捡自己愿意听的,他兴奋起来,抱起阴萝的小蛇腰。
“走!蛇宝!咱们去西揽菩萨顶!那渡天衣录是西揽,也是诸天当世代最顶级的换身佛功,也就是佛家所说的金蝉脱壳,不管肉身破败几万重,只要能留一丝魂火,就能破后而立!”
西揽菩萨顶并没有参与本次守关,他们以避世为先,佛国远在一处大荒落地,附近只是五六个小国部落。
容雪诗笑脸盈盈上前拜访时,被拒之门外。
那佛童是这样说,“六道有轮回,善恶必有报,施主请回。”
妖狐愣了愣。
很快,他就想起了万年之前,那一座华严菩萨的
() 红莲业火夜。
起先是有个少女佛姬对他一见钟情,大约是见他这颗狐心冷硬,也想来渡一渡,玩一玩,就折下身段来做他的女臣。那时的妖狐可没什么羞耻道德,顺手就将这少女佛姬炼成了细作,潜伏到心敏魔皇身边,替他盗取魔宫机密。
这佛姬也是了得,还搞到了魔皇大婚,但万万没想到,她还搞了个大的!
佛姬不仅逃婚,当场宣布他是她爱的人,让妖域与魔宫险些开战,而这突如其来的为爱自爆,把城府深沉的妖狐弄得很是火大,只想着怎么把这家伙搞死!
后来就更匪夷所思了,据说这佛姬为了报复他,跑去跟个乞丐睡了,破了法身,肚子大大的时候同门找来,又将含糊不清将锅扣在了他的头上,以至于六尾妖狐被华严菩萨顶全员问罪。
六尾妖狐可正是妖狐的脾性最阴诡毒狠的时期,他连未来的九尾狐前来摘情花,都能召集诸天前来杀死他,何况还是这样被一个小小佛姬戏弄?
而且佛国的万丈金光一开,不管是故意不故意,都照得他的妖地子民消亡百万!
这新仇旧恨,六尾妖狐被惹出了真火,同样以牙还牙报复回去,喰食了整座佛国,这一战也奠定了他初代永劫的至尊称号。
他记起来了,这西揽菩萨顶跟华严菩萨顶也是一对“双胞胎”,后来因为理念不同而分宗,前者出世,后者入世,有很深的渊源关系。
佛童说完,就要关闭山门,被他甩出一根狐尾挡了挡,愈发低声下气,“是,千错万错,是我的错,小师父莫要生气,只是我这番前来,是为了我的妻君!可否请住持方丈或者座元师父一见?我有事相商。”
称起妻君,这狐狸是半点没有不好意思。
佛童冷嗤,他修为浅显,看不出阴萝的运道,只觉得她身上斑驳的全是情丝,更衬得她不像个好人,能跟妖狐混一起又岂会是什么善类,“这位施主,也是杀业滔天,不知午夜梦回时,对那些枉死的冤魂,可会心有愧疚?”
“没有!”阴萝理直气壮,“能死我手上的,都是该死的!况且,像你这样讨人厌的狂傲小和尚,我一晚上吃一百个,你再骂我试试?我拧了你脖子做莲花藕!”
谁规定天道就一定要是慈悲宽厚怜爱众生的?
她攀登到至高,可不是为了让一个小和尚骂得狗血淋头的,小也不行,小的不听话也得教训,就没有她吃得了的亏!
而佛童没有修炼到家,顿时气急败坏,又带着一丝惧意,嘭嘭关闭山门。
容雪诗头回拜见,碰了一鼻子灰。
他心里是起了一些阴暗的狠意,但天就在他身边站着,他又将那狠意压下去,低声道,“蛇宝,是我牵连了你,你先回去,我来搞定他们。”
妖狐又伸手,拇指摩挲她的手背软窝,温声道,“不会有事的。”
天歪头,“不要乱来喔,会扇你的。”
狐狸又委屈蹭她脸,“我就是那种狐吗?你放心好了,我有办法。”
第
一日,妖狐独身前来,落到了西揽菩萨顶的山脚,第一块石阶前,他显露了真身原形,从那锦衣华袍里,跳出了一只娇小活泼的红狐狸,单脚蹬起,轻轻挠了挠狐耳。
好久没做小狐狸了,怪生涩的。
容雪诗的狐耳抖了抖,又轻轻一弹,这头赤红狐狸就轻盈跳到了第一块石阶上,做了几个呼吸,强行压下那股不适的屈辱感,双腿折跪,双爪拱着,呈做一副虔诚跪拜的姿势。
还像模像样的,惹得往来朝圣的游人惊奇不已。
“这狐狸哪来的?学人吗?好灵好俏呀。”
“瞧那小狐耳,好软,呼呼弹起来,好想摸一摸啊。”
“哎呀,不要摸它,会咬的,凶得很呢。”
他们很快又注意到这狐狸,一步一弹一跪一拜,颇有灵性,引来不少的围观。
“这是狐狸拜佛吗?倒是第一次见呢。”
就有游客逗着它。
“小狐狸啊小狐狸,你告诉姐姐,你在求什么吗?”
“莫非是想讨个小媳妇儿?”
“哈哈,有这可能,这难道是一头公狐狸?”
他们还想进一步翻开它的双腿验证公母,那红毛狐狸就冷冷横了眼锋,那狠意让他们僵在当场,竟是不敢动弹,远远就空出了一块地儿。
狐狸又是一跪一叩首,转眼消失在他们眼前。
“呼哧……这狐狸,好吓人,好邪门!”
也有人心有余悸,以为是这灵性狐狸是为了求仙,不满地骂。
“小小畜生,异想天开!”
赤耳狐狸就这样,一步一跪一叩首,在三日三夜之内,生生爬了八万四千台阶,磕了八万四千次头,求了八万四千次佛,它那一身光亮柔滑的华贵皮毛沾着青苔,砂砾,碎叶,额心更是破得血肉模糊,附近的皮毛一绺绺黏连着。
拜到最后一块石阶时,狐狸拱着双爪,姿态卑微。
“容雪诗自知过去狂妄,与贵宗结下怨仇,还请我佛,给我一个改恶从善,回头是岸的机会,佛,求您,求您见见我!”
西揽菩萨顶无人应声。
狐狸狠得下心,又是撑着双爪,嘭嘭嘭磕起头来,鲜血染红了身旁的阶石,几乎把它这万年圣君生涯来从不受过的屈辱,在这三日三夜都吃了个遍。
可它又想,只要能救了蛇宝,这点屈辱,这点皮肉苦又算得了什么?它是公狐狸啊,理当为小伴侣吃苦的。
又是三日三夜过去,狐狸磕头磕到发懵,途中昏迷了几次,又强撑着清醒过来。
奄奄一息之际,那山顶飘来一声叹息,它顿时弹跳起来,尾巴一扫,乖乖伏跪下去,双眸澄晶晶的,充满了渴望与希冀。
“我佛慈悲——”
“容施主,请回吧,渡天衣是我宗密录,不得外传。”
赤红狐狸当即道,“那我出家不就行了?”
它还大大方方叫起了称呼,“师父在上,请受徒儿一拜!”
大不了本狐学完了再还俗!
对方被噎了噎,“……汝当真乃狯狐,不可教也!入我佛门,私心最要不得,你走罢,不要再来了。”
又是一阵天风吹来,狐狸咕噜噜的,从八万四千台阶滚落下来,又回到了最初的第一阶上,那本是触手可及的山门也变得高高在上,无法靠近。
红毛狐狸浑身遍布着碎骨之痛,它躺了一会,才慢慢恢复,又翻过身半趴着,细微喘息。
旁边水波晃动,渐渐浮现出一个高峻的身影。
妖狐头也不回,问他,“蛇宝那颈圈缩了几寸?”
圣狰也难掩忧色,“一日一寸,快抵到她的肉身了,也就这几日了,西揽菩萨顶不肯给,咱们……怎么办?”
妖狐撑着手,站了起来,重新恢复成了修长的人身,红衣飘飘又荡到了脚踝,额心凝固着一道狰狞的血疤,俏艳的美人脸也多了几分冷戾。
妖狐淡笑,“不给?那就干点老本行的事儿。”
他也幽幽叹息,“屠刀放久了,总有些老东西,当我们这些做妖魔的,是来做窝囊废的呢。”好商好量不领情,他又有什么办法?
“啊……啊?”
圣狰反应过来,“不行,万一天知道了——”
“那就不让她知道。”
暖白釉色的指尖抚上了自己的腰身,容雪诗慢条斯理拆掉了他腰间的红绳铃铛,指尖还点了点他眼尾飘曳起的一颗血红桃心,语调温柔得阴诡,“天啊,她只需要,被我们高高奉起来就好,这底下,哪怕是血海滔天,本君也会让她看到繁花锦簇。”
当夜子时,西揽菩萨顶被围。
四大妖域圣君,歧途,戮世,不寐,噬心,尽数到齐,五大魔宫祭祀,牵机,钩吻,千夜,天仙子,孔雀胆,同样阵仗不小,就连鬼朝也来了两位黑斗篷,浑身萦绕着令人胆战心惊的寒煞。
除此之外,还有几位覆面的神秘人潜伏在四周。
大雄宝殿内,诸佛修急躁不安,西揽住持从袖里飞出一卷绣经,交给最为信赖的西堂长老,“明心,快去,小如来宗,请彻静师兄!我等全宗性命,皆交予你手!
”
但西堂长老明心仰着脸,望着窗外的一轮濛濛的月,很快它就被遮蔽,他有些绝望。
“……住持,我们,我们逃不掉,古神,降临了。”
如果说圣者之上代表着绝顶的战力,那古神降临就意味着绝对的威压与统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