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45 章 最后修罗场(2 / 2)

而请来的两尊古神,正是幽冥间世代赫赫有名的春盎古神,与金波古神。

“诸位如此恐慌为何?只是一场小小夜谈罢了,都放轻松些,否则容某就不好进去叨扰了。”

殿外响起一道很轻的笑声,那身流焰烧霞般的红衣就艳艳灼灼踏进了大殿,白冷的香狸毛也软蓬蓬掠过门槛,颇有一种风花雪月之夜公子翩翩前来寻幽的美感,佛童立即高呼,“师祖!果然是这个坏东西!坏狐狸!”

容雪诗并不生气,跟将死的小

臭嘴家伙有什么可生气的?

容雪诗一进来,那架在牵机头顶上的原道大母魔碑催促,“狐狸!你快些!被那祖宗发现我们都得完!”

该死!

偏偏这臭狐狸是诸天情报帝王!

他们魔宫的秘闻都被他探知得一清一楚,为了不暴露那双子,大母魔碑只得跟他狼狈为奸。与此同时,它还环视周围一圈,暗暗心惊,难怪是一个世代的不败传说,纵然他失了九尾之尊,仍能将诸天大半的战力握在掌中!

这是暗地执掌的诸天帝王吧?

母碑想想又有些不甘,要不是它的魔种沉溺于情爱,他们颂天魔窟也早就呼风唤雨了!

容雪诗却不慌不忙的,他甚至越过那些神色警惕的佛修们,从那供佛的案前捻了三支香,慢悠悠说着,“我家妻君呢,喜欢有礼有节的男狐,容某不管床上床下,可听她的话了,给了你们整整六日的先礼。”

“如今这第七夜,后兵才来,你们应当理解本君的苦心,对吧?”

他燃起袅袅高香,朝着释迦宝佛拜下的瞬间,那一双细俏狐狸眼也慈悲多情地闭合,“所以你们,可千万,不要到我妻君前,说我这狐的坏话呀,容某怕极了小妻君的发怒,所以求求我佛了,一定要替我保密。”

那佛童还想嚷,被师兄们一把捂住嘴。

西揽住持知道此劫难逃,沉声悲痛道,“妖狐,从幽冥间世代到如今,你果真是本性难移,死性不改,你就不怕有报应吗?”

“报应?”

妖狐又缓缓睁开眼,那一尾浅浅凝着的桃蜡色挑得慵懒散漫,“我等妖魔,无情无义,方得至尊,住持师父,您不会以为妖魔有了妻,有了欲,有了牵系,就能成为被你们拿捏的软肋了吧?”

他凝视眼前这一尊威严的释迦宝像,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微微端正身姿,将线香插进了炉中。

妖狐又问,“渡天衣录呢?”

西揽主持仍旧摇头,拒绝得很硬气,“我宗密传,不会外传,妖孽,你不能一手遮天,也不能改变我等虔心!”

容雪诗的双手一抖,那金黄线香燃过的一段灰烬,带着猩红的火,跌坠到他的手背,瞬间烫出了一粒血豆。

容雪诗垂眸,狭尾里的细光暗沉浮动。

我佛,你果真不爱庇佑我,既然如此。

妖狐俯腰,红唇微勾,吐出一道幽魅的蓝火。

“哧。”

那三支炉中香,瞬息熄灭,余下的白色残烟袅袅升起。

“那今夜,本君偏要一手遮天,送我佛,升天。”

整座大殿的灯盏,油火,烛光,也在刹那之际,归于无边无际的寂静与幽暗,殿内的纯白窗纸缓缓长出了一片阴影,异形的,似狐又似魅,它飞快游走,吞噬,壮大,可怖,贪婪置身于杀戮之中。

血腥冲天而起。

子时过半,容雪诗还未走出大殿,重新换了一身干净的、薰着浓香的红衣,他拿着一方丝帕,轻柔擦拭着指尖

,将最后的痕迹气息抹去,又将得来的渡天衣录折了折,藏到袖里。

他遍观全身之后,又取出那一串妖铃,轻轻挂上腰。

离开之前,这位艳绝万界的永劫圣君还回过眸,红绮如花,潋滟生辉,对着他们笑着道,“诸君今夜辛苦,酬金都已经放在约定之处,以及,今夜之事——”

他轻轻点着唇心,做了个保密的姿势,“……嘘!”

容雪诗优雅荡了荡袖,拂过腰间的一束妖铃,确认是万无一失了,再轻轻推开那一扇殿门。

“哗棱。”

他率先听见的,是殿檐下的占风铎的轻响,紧接着就是暴雨如注,密雪纷飞,冷凉的鲜气儿直穿胸肺。

“这么大的雨雪,路不好走了。”

容雪诗指尖又摩挲着下眼尾的桃心,直到它热烘烘,给他一丝暖意,“蛇宝要等急了,得快些回去。”

他腕骨一甩,就旋开了那把诗集红伞,很快就挑出了一篇关于相思,相见欢喜,但惜红衣,美狐狸的唇角也微微一翘,撑着红伞,摇着尾巴,轻快地踏出了佛殿。

他身形一动,眼前的水雾也倏然散开。

“——啪。”

在殿外的庭院,铺落了乌泱泱的影,长龙一般蜿蜒到西揽菩萨顶的山脚下。

红衣,蛇灯,黑棺,九龙抬。

容雪诗指骨发白抓着伞柄,他还记得她说的那一句。

“棺呢,我要九龙抬喔,最威风的那种呢,大家都来,穿得喜庆点呀,红衣是最好看的啦,都不许给人家哭丧着脸,多晦气的呀——”

不,不会的,明明还有时间,明明他都找到了渡天衣录!

为首的是兵魔神郑夙,他的肌肤泛着淡淡的阴白色,那一身婚服似的红衣束了直腰,更显得他冰冷漠然。

而在他之后,是空洞寂然的帝师圣祖张悬素。

祂似乎还没从突然的变故中回过神来,恍惚得近乎失魂,那一双雪足步步踏来,是踏在那荆棘交缠的青绿梅枝上。

尖枝深深扎了进去,将那绿萼白花染得淋漓血红。

度厄的剑道小掌君今日封了剑,他额心束着为师哥守的孝带,脖颈则是系着小师嫂的孝带,长长的,雪白的,在暴雨冰雪里翩飞,他比前两位更加狼狈不堪,走几步就摔到棺旁,又踉跄爬起来,跌跌撞撞追着这游龙般盛大的诸天葬仪。

原道大母魔碑感到了一种极其浓烈的不安,尤其是那妖狐的身影定在了门槛,它忍不住探看一眼,原地震惊。

九龙抬棺!

诸天红衣!

兵魔神的黑睫凝着雪水,掀开之际碎光凄艳,他容色平静到了极致。

“容雪诗,她说,要过来见你,现在她来了,就在这里,你不来见一见她吗?”

妖狐的脸色渐渐变得涔白,他喉头急促滑动几下,手脚轻轻抖着,颤着,“兄长,不会的,还没到……分明还没到……”

郑夙淡唇枯寂,发出的声音也像哑蝉,

“是,她本没到的,但她成了天,她承担了这诸天的轮回,她的轮回为什么会提前,你刚弑了这整座佛宫,不会是最清楚的吗?”

轰然!

“……我?……是我?”

妖狐全身都剧烈地一震,不敢置信看向他,错愕,惊恐,无边无际的心悸涌上,他眼前阵阵发昏发暗,那双眼在诸天红衣之前,仿佛也蒙上了一层玫瑰色的帷幕。

他浑身力气都被抽空,脆弱得如同一块泡过水的豆腐,刚一迈步,就摔到在门槛上。

红伞失了掌持,被风雪吹得很远。

“呕……啊……呕……”

那股极致懊恼的,后悔的,甚至是无能挽救的恶心感,又一次冲裂了妖狐的五脏六腑,妖狐趴在门槛上,他疯狂抠挠着脖子,胸前那一片被他抓得血肉模糊,森然地露出胸骨。

“是我?……是我?!是我!!!”

容雪诗边挠着心,边蹬着腿,狰狞抽搐着,那一束红衣蜿蜒着血迹,从高高的佛殿门槛——佛陀的肩膀,滚落下来。

“不会的,不会的……不会的!”

狐狸拖着虚软的双腿,朝前艰难爬着,绝望地哀求,“郑却祸,兄长,兄长,你,你骗我是不是?!”

他分明都屏蔽了轮回六道,还炼到了自己的诗集红伞上,怎么还会算到她的头上?

“兄长,兄长,我,我不是故意的,我没有要害蛇宝,我是要救她,对,救她!”他慌忙翻出了那一卷渡天衣录,然而血迹泅染,早就变得模糊不清,他又惊又怕,连忙擦拭,却是越擦越脏。

容雪诗愈发语无伦次,“不是的,兄长,它,它真的是渡天衣!”

“锵——!!!”

苦鹊蓝的剑光凛冽掠过,从上至下,贯穿了妖狐的肩骨,他痛得狐耳颤栗,渗出一小股稠血,背后又是大片大片血花盛开,凋零,他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息,连呼吸里都是浓郁的剑腥味。

黎危潮冷冰冰地扯唇,“兄长,同这些妖魔有什么可讲道理的?他们所谓的爱,不过是蒙骗世人的遮羞布!他分明就是借着阿萝想成全自己的圣功!”

那献祭同心蛊的魔种也许是例外,但这妖狐,狡猾多变,又有累累的前事,怎么可能就因为几百年的情爱就坠入情海?

黎危潮难掩刻骨的恨意,猫瞳戾气横生,“兄长!让我杀了他!杀了他!他该死!!!”

郑夙却道,“天没让他死,你是要让他们同葬一棺吗?”

黎危潮僵住,又紧紧抿唇。

妖狐却是被这种反复的宿命折磨疯了,他竟笑出声来,痛意钻心刻骨。

“……哈……哈……只差一点……又是只差一点……哈哈!我该死!我该死啊!!!”

“蛇宝……蛇宝……我不信,我不信,你们都在骗我!!!”

容雪诗的粉白指爪变得血红,漆黑,几乎是刨着一路的地石,拖着发软抽搐的身躯,艰难爬到了那一座黑棺前。

他撑起了腰,

颤抖着推开棺盖。

不会的,你不会的……是不是?

容雪诗刚一挪开,就被一张青面獠牙大面具唬了一跳,那上边还贴了张小红纸,歪歪扭扭的笔迹,像是小蛇游走。

那字竟写着:

被我吓着了吧嘻嘻。

后头还用拇指摁出一颗胖嘟嘟的小桃心。

……玩儿我?!

容雪诗那一颗骤然从半空中摔碎的心再度活了回来,砰砰直跳,特别热烈,但妖狐趴在她的棺椁旁,却忍不住哭得更狠了,胸腔都紧得挤成一块,他眼中带泪,又用狐狸尾巴狠狠擦了擦眼,这才笑骂着她。

“小坏东西!竟敢戏弄老祖宗!得修个双龙出洞才能原谅你!”

容雪诗伸手就要摘掉她那一张面具,可手指触碰到那冰白的耳,一股寂灭轮回的息流钻进了他的脉搏。

什么?!

妖狐猛地一震,瞳心再度裂开无尽的恐惧。

这次他的声音也跟郑夙一样,都嘶哑得发不出声。

“啊……呃……呃……嗬嗬……”

他沉重地喘气,硬是抠了抠喉咙,只抠出几块絮状的血肉,他又越过棺木抱起了她,整个人全是茫然无措的,连整张脸变成了毛茸茸的狐狸头都不知道,他抱着她的脸,紧紧抱着,溺水般摁在胸怀里,等到喉咙那一块尖刺吞没。

他艰涩发出了第一声,“……救……救救她……”

可谁又能救得了天?

是他!是他坏了她的轮回道!

妖狐僵了半天,仿佛想到了什么,小心翼翼将人放下来,又从黑棺爬了下来。

容雪诗拖着猩红残血躯,双肘蹭地,匍匐着,重新爬回了那大雄宝殿,他哆嗦着手脚,点香,点蜡烛,点长明灯,点尽一切可照明之物,将整座佛殿照得煌煌灿灿,如同白昼灯会。

容雪诗维持不住人身,又露出了狐狸的真身,它拱握着双爪,在佛前砰砰磕着头,撕心裂肺地哭。

“我错了!我佛!我错了!我错了!我真的知错了!是我!是我太贪太不懂得珍惜!求求您,把她还我,把我意中人,还我,我替她去死!去赎罪!去万重炼狱!您把她,还给我啊——”

狐狸呕着猩血,尖啸之际,发出娇嫩又恐怖的婴儿哭泣声。

“我佛……我心,我未来,我的一切,您都拿走……您把她,把我的蛇宝……还给我!!!”

“我再不求了!再不求了——!!!”

滴答。

它额心落了一滴清凉。

妖狐喜出望外,以为是某种真意,可当妖狐抬头一看,那释迦金身上悬挂着死去的佛陀与观音,那淌落的,正是一滴贯穿了心脉的血,在他迷途知返之前,这万里慈悲的佛国红莲香华早就开败。

是他亲手掐灭的。

所以他本世代的意中人死在了这染血佛殿前,死在他近在咫尺的手边,他们再无日后。

而他竟救不得。

“哈哈……哈哈……我活该,容雪诗,你活该……”

是他活该!他本不该从幽冥间世代回来,他没有摘到与我长欢花,就该死在那里!

他为什么还要回来为什么?!

狐狸发狠且癫狂,又一次推翻这满殿的宝华,香器,珠衣,莲花幡,那几座琉璃长明灯被它的尾巴扫荡,咣当砸在地上,烈烈的灯油烧起了一段经幡,眼看就要延绵成一场惊天大火,狐狸又是纵身一扑,将那破碎的琉璃,赤红的佛火,都揽到自己的胸前,烧得双爪与胸前焦黑一片。

它将这碎琉璃狠狠嵌入自己的胸膛,从手肘到额头,连同那一条高傲自负的狐狸血尾,都跪伏在地。

狐狸喃喃道。

“我不求了,什么都不求了,佛……您把她……还我……”

“只要,只要她能回来,我愿皈依您,我永远,都皈依您……”

我佛,你听见了吗,容雪诗他——

他愿意了,他愿意了啊。

愿,身堕无间地狱,心入伽蓝浮屠,换那意中人,再走一回这世间,再千千万万次,那一束红衣袈裟与她擦肩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