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的一下,是银盘坠地的声音,在王昆话落后的滞静中显得十分刺耳。
但现下,却无人关心。
因着众人的目光皆齐刷刷看向了谢不为的腰间,在意识到王昆所说不假之后,视线又都或明或暗地移向了主席位上的孟聿秋。
渐有暗“嘶”声起。
众人逐渐明白过来,之前孟聿秋缺席后半场清谈会,竟是去与谢不为私会了,且看样子,两人还不仅仅是私下见了面那么简单,而是......
众人心照不宣地相顾几眼,不少人唇角都露出了暧昧的笑,不过碍于主席几位尊者还有荀原在场,才不敢太过放肆。
但还是有好事者按耐不住,迫不及待与同座耳语,“我当孟相是什么大道君子,原不过与我们一样,也贪图这美人皮囊,甚至急色到在这清谈会上就做出如此孟浪之事,和那谢......”
“没有!”
那好事者虽有刻意低声,但在大家都噤声不言的环境下,他所说的话还是足够让左右都能听个清楚。
而谢不为也正在其列,在那好事者说出更加露骨的话语之前,陡然出声打断,“没有,我与孟相没有......”
“谢不为,铁证可都在大家眼前了,你既做了这等不知廉耻之事,也会害怕被人说吗?”王昆高扬着下颌,像是一个胜利者一般,嗤笑着堵住了谢不为的话。
谢不为死死掐住了自己的掌心,眼尾不自觉泛红,眸中也渐生出了隐隐水光。
他自然不是害怕旁人对他的评头论足,毕竟他的名声早已狼藉,又从来不在意旁人的看法。
可他半分都忍受不了旁人污损孟聿秋的名声。
更何况,今日之事完全是因他而起,若不是他执意引诱孟聿秋,以孟聿秋的君子品行,是绝不会做出如此留人话柄之事的。
由此,他还联想到孟聿秋如今在朝堂上为庾氏弹劾的艰难处境,也完全是因为他。
如果他没有与孟聿秋在一起,孟聿秋本该稳居庙堂,一辈子都会如今日在清谈之时那样为所有人崇仰,而不是高位动摇,还要与他一同被旁人肆意品评、恶意贬低。
是他,连累了孟聿秋。
“我......”就在他艰涩地启了唇,准备撇干净孟聿秋时。
突然,伴随着四周此起彼伏的吸气声,他被拥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中,并被温柔地按住了后脑,只能埋首在来者的肩窝处。
继而竹香盈鼻,就连他死死掐住的手心也被温热的大掌轻柔地抚开,再细细揉捏着。
“孟某也不过是一介凡夫俗子罢了,忝受赞誉多年,实在愧不能当,如今耽于情爱,略有失礼,也是孟某一人之过。”
竟是孟聿秋不知在何时走下了席位,来到了谢不为身旁,替谢不为挡住了在场绝大多数人不算善意的目光。
谢不为这才反应过来,也意识到了孟聿秋想要做什么,连忙握住了孟聿秋的手,
想要抬头去为孟聿秋辩解(),但却被牢牢锢在了孟聿秋的怀里?()?[()]『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丝毫动弹不得。
孟聿秋微微垂下头来,下唇似有似无地擦过了谢不为的额角,再道:“孟某如今已至而立,半生孤苦,无人相依,但幸得六郎垂怜,此生才始知情爱之悦,只恨不得时时刻刻与之相守。”
孟聿秋说这话时,眼底有着无尽的温柔。
再是一笑,抬眸视众人,但言语比之方才,却多了几分久居高位的威严,“可孟某还是知晓最寻常的为人之礼的,不过是私下与心悦之人亲昵,又何至遭人所鄙?”
他这句话虽没有看着谁说,但众人皆知,孟聿秋这是在回斥王昆。
王昆满脸错愕,他没想到,孟聿秋竟会为了谢不为,不惜自毁君子之名,还正式公开了与谢不为的关系,甚至不再宽和,当众暗斥他。
就在王昆还要再说什么的时候,一旁的荀原却忽然开了口,言语带笑,“情爱之事乃是天经地义的天理人伦,孟相与我这个弟子皆是从情之人,实为放达,倒是令老朽都有些艳羡啊。”
这是当众回护了谢不为和孟聿秋二人。
“只是......”荀原打趣道,“下次再不可衣冠有误,不然,又要惹得老朽怀念老妻了。”
颍川荀氏虽不为魏臣,但地位超然,荀原一言,即使无理,也能得众人崇信。
更何况,在场众人多少也都有过放荡之举,不过是讶异于孟聿秋竟也会如此,再加上一时为王昆言语所蒙蔽,才生了对谢不为和孟聿秋的鄙嗤之心。
但在孟聿秋的驳斥以及荀原的引导之下,众人也都渐渐觉得此事不过是一件暧昧趣事,不至于论人品行。
甚至还有人暗暗道,“我看啊,谢六郎姿容出众,孟相才行卓绝,两人倒是相配得很。”
不过,亦有人还是有些不服,“再如何相配,也都是男子,男子相好终究不会长久。”
“男子怎么了,国朝男风早已蔚然,再说了,长不长久,也不是你说了算。”
......
也不知怎的,众人竟你一言我一语了起来,倒有再行辩论男风之好的势头。
但总归,谢不为和孟聿秋私会之事,已是大事化了。
可就在谢不为稍稍松了一口气的时候,王昆的父亲王中书王蠡却突然扬声开口道:“诸位怕不是错解了小儿之意?”
众人皆有惊愕,就连谢不为也眉头皱紧,从孟聿秋怀中抬起头来,看向了不怀好意的王蠡。
“小儿自不是说孟相与谢六郎相好之事有何不对,而是......”
王蠡侧首一顾身侧谢翊,再是一笑,“诸位莫要忘了,国朝素有常例,国朝二相不可结近亲,尤其是如今谢六郎的叔父谢太傅是为中书之首,而孟相又掌尚书。”
他语顿,佯装忧虑,是为暗讽,“若是孟谢相亲,就是不知日后朝中诸臣是该听陛下的,还是该听谢太傅和孟相的了。”
在场更多人是为世家年轻一辈的子弟,
() 起初也就并没有想起国朝二相不能相合之常例。
现下被王蠡这么直接点出来(),才知谢不为和孟聿秋相好并不能完全视作寻常情爱风流之事。
王蠡见众人大多已反应过来?[()]?『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唇际冷笑更盛,慢慢站起身来,居高临下地看着谢翊。
“但孟相与谢六郎也实在相配,我也不忍见其分离,就是不知,是该谢太傅还政于陛下,还是该孟相驾离凤池台了?”
这竟是将暗中的政/治博弈直接说明,再逼得谢翊和孟聿秋当众给出个交代。
谢翊神色未改,也暂时并未应答。
王蠡便看向席下孟聿秋,再一扬声,“那孟相觉得呢?”
孟聿秋垂眸一视谢不为,眸中情意坚定,再露浅笑,便要抬头回应王蠡。
但在此时,一直一言不发的谢翊竟突然沉声出言道:“陛下已知小辈六郎与孟相之事,也尚在考量之中,此事到时自有定夺,王中书何必如此着急......”
谢翊也同样露出了冷笑,望向了王蠡,他虽是坐着,但言语中的气势却压过了王蠡,“莫不是王中书还以为王丞相尚在,诸臣皆要给你们琅琊王氏一个交代?”
这话实在不客气,王丞相在时,是为“王与萧,共天下”,但历三朝之后,琅琊王氏早不及当初,现如今更是比不上陈郡谢氏之势。
谢翊这是在敲打王蠡,该清楚如今朝局,即使谢不为和孟聿秋相好之事需按例处置,但皇帝还未说话,便轮不到你们琅琊王氏主持。
王蠡面色陡然一沉,猛然回首怒目以视谢翊,嘴唇连连抽动,却半晌说不出话来。
宴席到此,众人或心有不悦,或各怀心思。
崔浩看看谢翊,又看看王蠡,再看向了席下荀原与孟聿秋,暗自一叹,便对着众人道:“天色已晚,寒舍鄙陋,有不尽兴之处,乃崔某之过,改日必将再宴诸君。”
这便是想散了宴席,躲个清净。
众人也都明白崔浩之意,更觉如今场面实在尴尬。
王谢相争并非常人可预,再加上还有孟聿秋和荀原掺杂其中,他们自也该早些离开,以免惹了祸端。
是故,众人在礼辞过后,皆起身准备离席。
但就在孟聿秋牵着谢不为的手正要离开之时,王昆竟突然迈步拦在了他们身前。
王昆侧光而站,脸上光影相对,面容明暗不定,显得有些阴鸷。
他先是切着牙看了谢不为片刻,再仰首凝目孟聿秋,声厉却隐有哀伤之意,“孟相是为天下人心中的君子典范,何苦与这等放荡小人纠缠不清,毁了自己的名声。”
谢不为一愣,倒不是因为王昆又在贬低他,而是觉得王昆这句话似乎有什么不对劲之处。
而孟聿秋却是看也不看王昆一眼,紧了紧谢不为的手,便想绕过王昆往外走。
但王昆竟紧追不舍,再一次挡在了谢不为和孟聿秋面前,这下情绪已经激动到声泪俱下,抬臂直指谢不为,怒喝道:
“就
() 算孟相是好男风,也不该与他相好,他不过是空有一副好皮囊罢了,品行、才学样样都不如......常人,他根本配不上你!”
这下不光是谢不为察觉出了,就连还未来得及离席的众人也都明白了王昆未宣之于口的心意——王昆竟是喜欢孟聿秋!
如此,众人也都立即知晓了,为何王昆要处处针对谢不为、贬低谢不为,在知晓谢不为和孟聿秋的情事之后,更是不顾场合、不顾世家颜面也要揭发。
谢不为倒是第一次遇见这种事,竟不知自己该不该开口。
但孟聿秋只像是没听见王昆之语一般,搂住了谢不为的腰,就要再一次绕过王昆。
可这一举止却更是刺激情绪已在崩溃边缘的王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