蔺绮乖乖走过去。
远在几步之外。
芝长老捋着发白的胡须,眼睛微微眯起,从上到下审视着这个近日名声很响的大小姐,像是想把她从里到外都看透一样。
蔺绮远不是他心目中的模样。
在他心里:
这个陡然飞上枝头的丫头,要么自卑到小心翼翼的讨好身边每一个人,要么外强中干爱慕虚荣,靠欺负弱小维持住她岌岌可危的大小姐体面。
总之,绝不是这副乖巧从容的样子,她眉眼间流露的,那种如小兽一般对世界的好奇与天真,正是芝长老最厌恶的东西。
天真和单纯是最没用的东西。
如果她命不好,不是临云宗的大小姐,估计早就死在一个不知名的角落里了。
他最厌恶废物。
而且这个废物还打伤了他的狗。
“大小姐,久仰大名了。”
芝长老看着她,皮笑肉不笑:“先前是老夫看轻了您,竟然没看出您这么深藏不露,若是早知如此,就该给霜雪天派一个修为高些的杂役,也经得住您打杀。”
“可怜我这侄儿,听说大小姐初至临云宗,怕您一个外来人受欺负,自告奋勇去霜雪天伺候,到头来,竟落得个满身血腥、险些丧命的下场。”
芝长老的声音冷得像三九寒天的冰柱。
他一口一个您,然而语气里却尽是讥讽。
蔺浮玉皱眉:“芝长老……”
他还没说完,就听见一声轻轻的啜泣。
漂亮的少女跪坐在芝禄身前,如琉璃般清透瑰丽的眸子里,满是害怕和茫然,湿漉漉的杏眸上,蒙了一层雾蓝色的水汽。
蔺绮好像没听见芝长老的指责一样。
她怔怔看了芝禄很久。
直到蔺浮玉开口,她好像才终于反应过来一样。
蔺绮浑身颤抖,拿出芥子袋,白皙如玉般的指尖打着抖,从芥子里拿出几瓶丹药。
她小脸儿惨白,颤抖着把丹药都倒进掌心,然后,一把喂进芝禄嘴里。
她声音很轻,喃喃:“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是谁做的,太残忍了……”
温温软软的声音,带着哭腔。
她的手已经抖得拿不住瓷瓶了。
瓷瓶哐当一声,滚落到地上,随后响起的,是漂亮少女如小兽般无助的呜咽声。
她抬起头,小脸儿苍白,看着眼前斯文清贵的首席弟子,小手软绵绵的,抓住他的袖摆。
蔺绮抽抽嗒嗒:“怎么办呀,哥哥,他是不是要死了啊。”
蔺浮玉微微一怔。
他这个小妹妹,柔软善良得有些过分了。
蔺浮玉还没说话,云镜上已经翻天了。
【救命啊!小漂亮真是哭到我心尖儿上了。】
【艹好心疼,小漂亮别哭了。】
【芝老头有什么脸在那喊冤啊,这人一看就不是大小姐要杀的好吗,还有脸说“可怜他那侄儿”,那么心疼,他倒是喂药啊!芝禄到现在唯一吃的丹药,还是我们小漂亮喂的!!!】
【呜呜别哭了大小姐,来师姐怀里,让师姐抱抱好不好,乖啊乖啊小漂亮。】
芝长老看见这一幕,也怔住了,他脸色铁青。
蔺浮玉俯身,把抽抽噎噎的乖软小猫儿扶起来,语气温和,安慰道:“不哭了,他死不了。”
“可是、可是他看起来很疼。”绵绵软软的声音。
“你是不是很疼。”小漂亮垂眸,看着芝禄。
她语气很软,声音里带着淡淡的哭腔:“他身上都是血,他一定会死掉的。”
蔺绮俯身,伸出双手,拨开芝禄杂乱的长发,杏眸含泪,轻轻抚摸他额头上的血口子。
少女乌黑的长发尽数散落下来,黑白分明的眸子里,水光潋滟。
小漂亮还在哭,她对上芝禄那双惶恐的眼睛,声音小小的,很难过:“是不是呀,你是不是很疼。”
戒律堂里,两侧站着的一堆内门弟子已经不行了。
【小漂亮,师姐的乖乖。】
【乖女你离芝禄远一点啊!他是坏人!】
【大小姐,你可是大小姐啊,你能不能别那么善良,他污蔑你杀人啊!】
【芝家你们坏事做尽!你们竟敢让小漂亮哭!】
……
芝禄和蔺绮离得最近,就在蔺绮开口说话的瞬间,他就感受到一股死亡般的窒息感。
他好像又回到了那个雪地。
漂亮的红衣少女屈腿坐在雪地上,清寒的风夹着碎雪,吹起她乌黑的长发。
少女笑吟吟地看着他,是最天真无邪的模样,苍白的手却死死扼住他的脖颈。
“砰——”
额头磕在雪地上,碎石子没入血口子。
一下又一下。
他觉得自己要死了。
眼前,乖乖软软的红衣少女又垂眸,语气又轻又软,她说:“是不是呀,你是不是很疼。”
芝禄吓得快哭了,他觉得自己就是有病,他就不该听芝长老的话,到戒律堂指控大小姐。
得罪了芝长老,他顶多没了前程,但是得罪了大小姐,他连活下去的机会都没了。
他脸色煞白,唇角哆嗦:“疼——我疼——”
蔺绮得到满意的答案,清透如水的眸子里,几不可察地闪过一丝笑意。
她移开按在血口子上,轻轻抚摸的手。
暗沉的鲜血沾上葱白的指尖,给漂亮的少女愈添几分秾艳脆弱之色。
蔺绮微微抬眼,目光擦过芝禄,穿过戒律堂两侧挤在一处的弟子,在戒律堂外,青枫树下,她看见了一个清瘦漂亮的青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