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6 章 曾经往事(1 / 2)

西州边陲。

清晨的小镇睡眼惺忪,夹在雪山间的山林雾气朦胧。温泉庭院依旧静静地立在山脚,尽管无声,却依旧在忠诚地等待也许不会回来的主人。

最近的一十三州很不平静,某些物品忽然就千金难求。混杂仙兽血脉的宝种倒还能在市面上流通,但诸如灵丹、灵石之类的东西却像被飓风席卷过一般几乎就在一十三州上绝迹了,连黑市最有脸面的老板都要皱着眉不耐烦地说没有。

因此坊间有传闻,说也许、也许仙界魔界是要再度开战了。

不过这关一十三州什么事情呢?人界与魔界相隔一座两界山,而人界与仙界的通道又是三年一开,更何况真要打起来了,战争也不是他们中任何一个人可以决定的,与其要担心远在天边的胜负,不如关心关心今天落入手心的铜板与银毫。

至于金铢......谁能一天就挣一枚金铢?

所以,至少此时此刻,至少这座小城,还依旧安稳如故。晨曦的第一缕微光悄悄地探出头,于是初阳便摇晃着打乱烛火的光影。早市人声鼎沸,肉包和鲜花的香气混杂着飘出很远很远,看起来和半个月前并没有什么区别。

非要说的话,也许是少了一个白衣剑客而已。

小城可以谈论的事情太少,所以随便一件小事都足以让人津津乐道。半个月了,但依旧有人神采飞扬地炫耀那日见过的血马金车,说银都侯!那可是银都侯!这等人物,我当时就站在二楼看着她恭谦谨慎地奉上千金的贺礼,常来我铺子吃汤圆的那剑客居然敢直接按住百里闻的手腕,毫不留情,真是铁心。

腰上悬一柄长剑的小七则往往在这个时候面无表情地和炫耀的父亲扯开距离,只沉默地打开已经不开张的饭馆大门,在桌椅搭成的木人旁细细地磨着好剑。

铮铮声往往传出去得很远很远,可以穿透四壁,飘进许久无人惊扰的裁衣铺中。

剑声微弱但依旧能打断琴声,按动琴弦的指尖便忽地顿住,清晰的音节倏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铜弦荡出的阵阵颤音。

百里溪停下拨弄七弦琴的手,轻轻地叹了口气,意有所指:

“你们这些人,何必把自己弄得那样辛苦呢?”

这时门外竟传来很浅的笑声,不知从何出现的灰袍刀客笑道:“如果有机会能像百里前辈一样住在雪山下的小城,每日只弹琴只裁衣,我等又何尝不愿意?只是世事如此,无法停歇。”

“哼——”

百里溪笑起来,语气听起来嫌弃,却自有一种亲昵:“你不去拔剑,来我这里讨什么厌烦?”

燕归南大步流星地掀开门帘撞入门中,离那绿衣弹琴之人约有一丈距离时便停在原地。燕归南抱拳作揖俯身行礼——堂堂渡劫的刀门宗主,此刻竟行了一个晚辈之礼。

她脸上有郑重之色:“是有一事要来麻烦您。普天之下,大概也只有您能做到这件事了。”

也就是这句话出口的瞬间,百里溪面色微

变,右手下意识攀住了座椅的边缘。

许久许久,等到百里溪抓住轮椅的指节开始泛白,她才低声道:“我以为你只是路过,看在往日的情分上来看一看我。”

“......晚辈也的确是来探望您的。”

“但我已经和仙盟的事情无关了!”

百里溪决然道:“当初我害了小浮近乎半辈子,叫她足足五年都痛不欲生。这双腿就已经是我当初做下错事的报应了,我曾立誓不回剑阁一步,燕归南,你若是还对我这个曾经的剑阁掌门有一分敬重,就请马上出门,不要再回来了!”

没人想到,没人会想到力压一百二十门、剑镇一十三州的上一任剑阁掌门,如今竟会隐居在这样一座边缘小城中,竟会甘愿做一个双腿残疾的裁缝。

燕归南默然,尽管她不是为劝说百里溪回仙盟而来,但如今仙界局势并不明朗,她也存了些许期望,但谁也没料到一别匆匆多年,百里溪竟然仍对姬浮光耿耿于怀。

可是何必呢。

燕归南心中不受控地升起一丝荒谬感。既然你甘愿叫这双腿为过去赎罪,甘愿放弃曾经的一切荣光与握了百年的剑,甘愿用这样沉重的代价来忏悔,那么当初,又何必将不过十九岁的姬浮光推进血祭的阵坛?

但大概人都如此罢,燕归南叹口气不再多想,只是对百里溪摇摇头:“不,前辈有所误会。我是希望借前辈的寻野剑一用。寻野剑可寻风,正是探物寻人的利器,眼下正有一人性命事关仙界生死,晚辈不得已,才来惊扰您。”

“仙界生死?”

百里溪微微一怔,脸色却缓和许多:“你要找谁?寻野剑只可寻人不能觅魂,你要找明珣,那是找不到的。”

“我要寻的人不是她。”燕归南摇摇头,忽地就伸手拨动机纽,刹那间画卷骤落,露出云别尘与沈放舟的脸。

“我要寻的是云别尘与沈放舟,或者说,一千年前被明珣斩断命轨的殷掌门之女,殷行昼。”

百里溪脸色骤变。

燕归南仍低着头所以错过了眼前长辈的脸色,她叹口气:“天机门主言称她们二人大概率要往西州佛寺去,仙盟已经派人前往,我本来也是要赶过去的,但途径西州边陲便想到了您,所以......”

“你说她们要去哪?”

燕归南怔住了,她抬眼,这才发现百里溪脸色煞白,像是慌乱,但究竟是什么,能叫曾经的剑阁掌门露出这种慌张的神色?!

“西州佛寺——毕竟天机门主的那柄剑不是正在其中?料想云别尘与沈放舟也许是去取剑来试图诛杀明珣。”

“不!绝不能让沈放舟碰到那柄剑!”

百里溪猛然抬头冷汗直流:“我不是没有试图取过尽穹苍,所以清楚地知道它现在的境况!你知不知道,为什么这柄神剑甘愿躺在凡人的一座寺庙里?”

“谢门主因心中含愧而封剑,于是尽穹苍便因那一战而坠落凡间,神剑丢失主人所以回不到仙界,这不是很正常吗?我多

次拜访佛寺,也感知到神剑的这种抵抗。”燕归南怔怔道。()

“是,也不是,”百里溪低声:“你可知,这柄剑原本是殷知慎为她女儿打造的佩剑,尽穹苍因殷行昼而生,含着这种雀跃与依赖出世,可一转眼,它却剑锋折转杀掉了殷行昼,此为弑主所以剑灵有愧;当年谢门主抢下此剑是为不叫神剑于明珣手中蒙尘,尽穹苍再度认主却反被丢入人间,此为被弃所以剑灵有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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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千年了,怨恨与愧疚厮杀,竟叫神剑分出一善一恶两道剑魂。如今佛寺修士依仗灵气而肆虐,更是助长了神剑恶念,倘若叫尽穹苍这个时候遇见最初的主人,那么恶念是决计不会放过殷行昼的!”

燕归南马上道:“那还请前辈立刻拔出寻野剑,找到两人位置后我即刻启程!”

百里溪摇摇头:“来不及了,这画上两人我已见过。半月前,她们正是从此处启程前往佛寺的,算算时间,大概现在已经到了。”

“那此时此刻,晚辈究竟还可以做些什么?!”燕归南向前一步,语气迫不及待。

“立刻启程佛寺,单是一个殷行昼事情还有转机,你的重刀虽稍逊尽穹苍,却也是难得的神器,以此与其抵抗,还能勉强救下殷行昼一条命。”

百里溪摇头只道好险,她言语感慨:“只幸亏与她前去取剑的是云别尘而不是谢归晚,否则这两人,恐怕真是有去无回了......”

*

“所以我们白跑一趟?”

百里闻摊手无奈:“白跑一趟。”

沈放舟与云别尘对视一眼,表情是如出一辙的郁闷。

此时此刻,这三人正聚坐在佛寺敬放神剑的小阁中。现在正是辰时,晨光熹微而僧侣初醒。越来越多的香客涌入寺中,诚恳地燃香俯身而拜来祈求平安,于是浓而不刺鼻的烟气袅袅,沈放舟嗅着檀香也就心中格外平静,一时百般思绪都被堵在胸中,于是开口,便只能化作一声浓浓的叹息。

她们两人迢迢千里从南部边陲奔至最北佛寺,怀着能拔剑解禁而后恢复灵力的期望,谁知,谁知,这柄剑居然成了一片破铁。

是真的破铁,沈放舟伸手拨弄了一下桌上这柄死得不能再死的长剑,欲哭无泪。

整整一千年的时间过去了,谁也不会想到,原来一柄剑也有死去的时候。

大概神剑有灵,而等待无望所以剑魂亦消散罢。

百里闻看这两人失落得跟没有得到糖果的孩童一般幼稚,此刻也不禁笑起来开口宽慰。

她不知晓其中关窍,只以为两人是闻剑名而来:

“毕竟都已经这么久了。这柄剑当年凭空坠落,当时引起的大火烧了这座寺庙三天三夜,所幸佛祖有灵在天保佑,才叫这场突如其来的灾难没有伤亡。算起来,它也在佛寺活了一千年,剑上的灵气沐浴佛寺,现在被我们这些人耗得一干二净,也不奇怪了。”

沈放舟有点好奇:“我还是很久很久前到的一十三州。眼下已经忘却了很多,一路行来我只觉这里灵气淡

() 薄,但佛寺却浓郁如剑阁。这全是那柄剑的功劳吗?”

“是。”

百里闻点点头,这位曾经华贵一时的银都侯世女此刻粗布长衫脚穿布鞋,言行举止间有一种平和的静意。

她不是佛徒,却比念经的佛徒们神色更为悲悯诚恳:“凡界一十州灵气匮乏所以修士稀少,但佛寺依靠这柄剑的灵气却甚至可以供养出筑基的修士。对于整个西州而言,不能不说是一种恩赐了。”

沈放舟在原地怔住:“恩赐?可我听说佛寺的修士学徒们仗着修为在身傲气十足睥睨百姓,不仅不把银都侯任免的府官放在眼里,还会行出欺压百姓掠夺金银的事情。”

云别尘闻言眼神微移然后又立马移回去,心说沈放舟你是真不客气,这毕竟是人家的地盘,眼前人毕竟也是练气的修士,这话说得未免也太客气了罢?

百里闻面上却丝毫没有被冒犯的愤意,她没有回答沈放舟的问题,只笑笑:“两位也是受我母亲之托而来的罢?您和云仙长都是聪慧之人,自然能听懂银都侯的未尽之意。她叫您两位前来,不过是想借云仙长的名号威慑佛寺。”

“......”

沈放舟心说果然富贵之家别有龌龊,幼女外宿佛寺半年未有音讯,母亲不问平安,反以其为借口稳定权势,这本来就叫人心凉了,谁知幼女毫不在意,谈起母亲的口吻仿佛与陌生人无疑。

也许是看到沈放舟眼中的叹意,百里闻笑笑,伸手为青衫剑客取了一杯麦茶:“您也不要为我觉得可惜。人各有所取,我的母亲与长姐求权,我求自耕自食。圣人的书中虽然崇尚后者讲究不慕权贵的风骨,可在我看来,这两者都是人之所求所以不分高低。道不同不相为谋,仅此而已。”

沈放舟心中微有所动,她点点头,请百里闻继续说下去。

“我寺中的修士仗着修为在身有所横行,虽有欺压百姓,却大多时候与收取杂税、同样肆意妄为的官员而抗。毕竟百姓只守着家中几亩薄田,能有什么叫僧侣垂涎的东西呢?驱狼吞虎不外如是,两股势力对撞,反而能叫这里的百姓好过一些。”

沈放舟一怔:“可是如今神剑剑灵已死,没有了这种灵气......”

百里闻叹口气顺畅地接下去:“所以僧侣们的力量也在随之消亡,大概百年后这里的平衡就被打破了,也许这就是命罢,大概天道为这里百姓安排的轨迹即是如此。”

又是命轨,沈放舟怔在原地,冥冥之中她似乎抓到些什么,可那念头稍纵即逝。

话罢百里闻也就不再多说,见两人杯中麦茶已尽,百里闻笑笑:“剑也见过了,取也取不走了。两位还有什么事情么?”

云别尘和沈放舟左转头、右转头、同时摇摇头。

百里闻点点头:“好,那么久该到我了。”

她伸手,眼神狡黠:“仙长,您两位不能白来一趟罢?真没有香油钱么?”

区区几个金铢云别尘还是付得起的,白衣剑客点点头下意识就伸手,结果抓到

空空如也的口袋里就顿住了。

想起来了(),钱都给沈放舟用来买羊排去了。

于是云别尘戳戳沈放舟▎()_[()]▎『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抬抬下巴自然而然地示意她拿几个金铢出来。

沈放舟:“......”

沈放舟超小声:“前辈,我这没钱了。”

云别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