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赏菊这日,裴三夫人在上房一见着裴珠便轻轻颔首。
裴珠拢起鬓边发丝,规规矩矩将头发都束到后头,两边头发反绾,额前齐穗儿梳得齐整。虽还不能簪金,但也簪着素色珠花。
干净又庄重,反衬出她天生的清灵。
待见阿宝时,裴三夫人一看就笑了:“这一身是六郎替你挑的罢?”
阿宝也笑:“可不,还是娘知道他的喜好。”
当着裴三夫人转了一圈,让她看个仔细,还指指耳坠珠钗:“全是他挑的。”
裴三夫人虽赞,还是觉着阿宝穿这清冷的颜色不如艳色衬她,待出了孝,年轻女子正该好好打扮。
三人出门,身边簇拥着一众丫环仆妇。
裴三夫人一车,阿宝与裴珠坐一车,裴珠环顾一圈问:“燕草呢?她怎么没跟着?”
“她点年礼单子,忙了好几日,放她假。”虽是只接待女客的花园,也不敢冒一点险,再有七八日,燕草就能离开京城了。
这回出来,因人不够,还借了裴观院里的丫环使唤。
趁着她不在,也好看看福儿会不会再找那个货郎。
裴三夫人在前车里对陈妈妈道:“等外头事了,还是得跟阿宝提一提挪院子的事。”这话她早就想说了,每每都有事耽搁。
阿宝再住在外院,实在不成个样子。
“可不能在九月里。”陈妈妈立时道,“九月不迁屋不糊窗,太太忘了?”
裴三夫人这才想起来:“是了是了,可别犯了九女星……”犯了九女星,不宜男。
“也不知道外头的事,能不能善了。”裴三夫人几夜未曾好睡,今儿要出门会客,小满用热巾帕给她敷过脸,又细细上了粉,这才显得面色如常。
再来那么几回,喝再多补心汤也没用。
“太太,这过日子不就是一桩桩事连环的来,先办了眼下这一桩罢。”
裴三夫人打点起精神:“是了,总得把珠儿的事定下,她的大事一定,我也少许多忧虑。”原来她不喜许家,一直没再搭话头过去,如今许夫人盛情相请,她倒有了三分意动:“珠儿是好孩子,虽她那个姨娘……不能委屈了孩子。”
裴三爷都死了几年了,对苏姨娘的气也消了大半。
原来看她不顺眼,时时要收一收她那幅轻骨头,可真等到她在自己手底下讨生活,裴三夫人又觉着为难苏姨娘着实没意思。
马车一路行到城郊的秋霞圃,一众女眷戴帏帽下车。
裴珠只当阿宝是头回来,与她手挽手,路上就告诉她:“这院子精致,可好好赏玩。”纵不成,只当是出来赏秋的。
三人刚进院门,便有四位穿一样衣裳的婢女迎上来。
其中一位道:“许夫人早早就到了,正在晚香阁中等候呢。”
裴珠抬眉看向阿宝,她可是听阿宝说过,许夫人身边的丫头都样貌普通,这几个丫头不说如何美貌,一看就是伶俐的。
阿宝冲她一摇头,这几个是秋霞圃引位侍候的女婢,可不是许夫人跟前的。
晚香阁前架起菊花山子,院中碧水一池,红叶银杏,秋光正好。
阿宝是第二回见她,上回在佛寺,许夫人穿得极素净。这回出来待客,衣着打扮才更符合她的身份。
许夫人的目光在裴珠身上一顿,又飞快收了回去。
裴三夫人坐定,笑吟吟道:“在家正想赏菊,便接到夫人的帖子,真是巧了。”
许夫人养的那两盆绿菊就摆在晚香阁中,裴
三夫人啧啧称奇:“这样两盆绿菊可真是难得,许夫人必是花了大心血的罢?”
“我寻常也爱莳花弄草,倒要向许夫人请教。”
许夫人认真道:“是花了许多心血,花了心血也未必能养得活,裴夫人若非当真喜爱,不必虚掷功夫。”
裴三夫人当然不爱种花,这本是句客套话而已。
“听我家六郎说,令郎读书极用功,今科榜上有名,来年必能蟾宫折桂。”裴三夫人又夸起许夫人的儿子来。
许知远年纪轻轻已经是举人了,放在哪儿都算少年英才。
谁知许夫人捧着茶盏啜饮,听完恳切道:“知远确实用功,但以他的天资至多考到进士,再往上,他考不中的。”
连阿宝都瞪圆了眼睛,大人夸孩子,先是夸读书好。若读书不好,那就夸机灵劲。要是实在不机灵,起码能夸一句生得壮实。
许夫人却连这百试百灵的夸法都能给打回来!
阿宝原先觉着,这位许夫人极难相处,听她说完这句,这才明白过来,原来许夫人,根本不会客套话。
长辈们说话,阿宝和裴珠都没插嘴。
裴珠仔细听着,听到许夫人这句,她差点喷茶。
实在是花出毕生的忍功,这才堪堪忍住,从袖中抽出帕子拭拭唇角。
裴三夫人怔在原地,一时找不到话来接。
她想说句“夫人过谦了”,又怕许夫人再老实回她一句“不曾过谦,知远不行。”的话来,那场面可不就更尴尬。
幸而秋霞圃的女婢们见多识广告,园中养了一班女乐,一见场子冷下来,婢女便将曲单送上,请她们点曲子点。
裴三夫人大松口气,她是客,先点一支琴曲,又冲许夫人笑一笑,将曲单子送到她手中。
许夫人也点了一支,接着是阿宝与裴珠合点一曲。
古琴清幽,琵琶婉转,洞箫声一起,满室秋情。
阿宝时不时用余光瞥瞥裴珠,就见裴珠十分自在,听琴曲时不饮茶也不吃点心,不像阿宝她在音律上没什么造诣,听上一段就要喝口茶再尝口菊花酥。